“虚境化”语境下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美学特征

“虚境化”语境下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美学特征

——时空意义之上的“在场性”和“不在场性”

 

柴芦径

(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学院)

 

摘要:本文强调广播语境的虚境化特征。所谓“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淮南子·原道训》)。“在场性”和“不在场性”的美学特征是在虚境化广播语境要求下,对有声语言时间和空间意义的提升。具体地讲,有声语言表达的“在场性”是声音形式及其引发的观念中的客观世界、想象中的意象世界;“不在场性”是紧密联系“在场性”的、在一定文化模式下有声语言蕴涵的审美意绪和美学价值。它以创新的面目出现,活跃于人们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虚境化;“在场性”;“不在场性”;意象

中图分类号:C91   文献标识码:A

 

 

从不同的研究角度出发,对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特征的表述有不同的内涵和方式。本文提出的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两个特征——在场性和不在场性紧密依赖广播语境的特点。基于广播媒体传播方式的基本特征,我认为,广播语境的核心特征是虚境化。

语言表达的语境分为广义的和狭义的,有些语言学家把广义的语境称作“情景语境”,一般指参与者的主观因素,时空等客观因素;狭义语境指“语流语境”,即显现在语言结构中的上下文。[1]在广播电视有声语言传播中,广义的语境不仅包括社会环境,还包括“自然环境、具体对象的量和质、有声语言的内容形式、表达的出发点和归宿、前馈和反馈”[2]等;狭义的语境指的是“上下文”,即表达主体在话筒前对广大听众所说的话。另外,我们认为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语境既有现实的、具体的,也有虚拟的,更有想象的,因此,广播语境是一个虚实相生的、复杂的、综合的“生态环境”。广播语境是现实的,因为广播传播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言语活动的真实性和当下性传播的基础和前提;广播语境的虚拟特征主要体现在某些节目类型的语言传播是表演性质的,比如情景广播剧、角色化谈话节目等,它们的语境是虚拟的。无论是现实的、具体的广播语境还是虚拟的语境,其中都包含了“实境”和“虚境”。广播语境的“实境”包括上述广义语境和狭义语境、现实语境和虚拟语境中的属于客观存在的因素,比如节目播出的时间、节目内容所涉及的环境、时间、事件、人物或话题、听众收听的具体环境等。在广播语境的“实境”中,语言使听众对语言的明证性依赖较强,换句话说,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属性在“实境”中地位突出。比如传递信息、发表评论,表达主体的语言必须确凿、科学、严谨,必须保证在“实境”中令听众“昭昭”。在广播有声语言的“实境”中,听众对有声语言作为“代码”的依赖性较强,而对“实境”的依赖性较弱,因此在“实境”中,听众对有声语言产生不同理解甚至产生歧义的情况不容易发生。可以这样说,有声语言的实用性、理解性基本上占领了广播语境的“实境”,尽管下这样的结论是冒着被视为机械、割裂和武断的风险的。

广播的传播方式缺乏电视传播所具有的诉诸视觉的、实在的、具体的画面所营造的语言环境,有声语言表达的内容是通过听觉联想和想象产生的现实生活和客观世界的“真实”,是现实世界在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内心的映象。这种传播方式为广播语境 “虚境”的产生提供了优厚的条件。所谓的“虚境”就是“由创造想象、再造想象引发的、同传播内容紧密相关、推动表达深化的”[3]声音意象世界。“虚境”的产生不仅仅由于听觉联想和想象提供了条件,关键是有声语言本身具有创造性的美学功能。有声语言的美学功能使语言不仅仅是交际的工具,更是使人们在可以理解的文化模式中,产生情感共鸣和精神交往的“生命体”。有声语言表达超越了语言实用性和理解性的层面,在听众的想象和情感中实现其美学价值。因此,有声语言由于其中包含了人声的直接的、生动的表达而与人的生命同质。听觉想象和有声语言的美学功能共同创造了广播有声语言的“虚境”。

人们对声音的敏感程度比对光影的感受强得多,因为视觉是定向的、有限的,而听觉是包罗万象的,对无限范围内传来的任何声音都始终是敏感的。有声语言表达中的声音物质基础——语音、音高、音色、共鸣、气息等对语调、语势、语流的影响是微妙而普遍的,在听感上有明显的差别,即使这种差别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在听众的心理上都会产生相应的感受和体验。表达主体创造的声音表象在听众的想象中形成声音审美意象,声音表象的差别导致声音意象的审美层级差的形成。声音虽然像空气一样充满空间,但听众辨认、感知和评价声音的能力大小取决于他们的声音表象存储量的多少和想象能力的高低。听众存储的声音表象类型繁多、想象力丰富细致,对有声语言的听辨力就强,反之就显得比较粗疏。所以,有声语言表达主体精妙的语言功力能够提升听众的听辨力,拓展听众的审美视阈,提高审美能力以获得更多的精神享受。因此,广播语境的“虚境”是无时、无处不在的。广播有声语言的“虚境”是时而鲜明,时而模糊的,有声语言表达与人的生命共感越强烈,“虚境”就越鲜明,反之,“虚境”就模糊。因此,我在本文中把广播语境的这个特征表述为“虚境化”。

有声语言具有时空感。这是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特征的理论前提。因此,本文有必要详细论说有声语言时空感的意义。

我们知道,单个的语音符号没有实在的意义,只有符号间构成各种连缀的关系而成为某些观念的标志才产生价值,所以声音是因为时间性的属性而生成各种内容和涵义。

声音在时间的维度上使有声语言产生了内容的意义。有声语言的时间性对广播语言艺术表达除了具有使其存在的意义之外,还具有特殊的意义,即对有声语言表达样态及其审美效果产生明显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言语链”与表达主体的语言调检意图

“言语交际是一条联结说话人头脑与听话人头脑的许多事件的链条。”[4]在一个完整的言语活动中,有两条言语链,即说话人的生成言语经历的语言学平面、生理学平面、声学平面和听话人接收言语的过程——声学平面、生理学平面、语言学平面。另外一条重要的“侧链”是说话人在说话的同时也在听自己的声音。“在监听时,他不断地将他实际发出的声音和他想要发出的声音作比较,并随时做必要的调整,使说话的效果符合自己的意图。”[5]有声语言是一说出口就转瞬即逝在客观现实的世界里,而且是随灭随生,不能挽回或改变,因此,通过监听和语言的预感、调整能力,表达主体对“正在说出口的”和“即将说出口的”言语做出及时、必要的调检,以实现表达的愿望和意图。调检有声语言的意图有三:第一,根据语流音变的基本规律调整言语,确保语音准确的同时,尽量保持语音完整规范、清晰有力、饱满圆润的美感。第二,根据语言表达的语法规则和修辞技巧对言语组织进行调检,确保有声语言观点鲜明、逻辑严谨、结构流畅、辞章优美。第三,根据有声语言表达的规律,对表达的思想感情运动状态和思想感情表达方法进行调整。这个调检大部分在“虚境化”语境中被感知和体验。遵循广播语境“实境”的制约,表达主体在表达愿望的驱动下,将有声语言的内容和思想感情运动状态通过表达方法表现和传递出来,表达的语流中必然产生相应的音变。音变是否准确、恰当、鲜明反过来影响语言内容和思想感情是否清晰准确、鲜活到位。这依赖于听众听觉感知和想象的能力。但是,我们知道听众的情况非常复杂,是表达主体不能确切估计和判断的,因此,无论听众的听辨力和想象力如何,表达主体都要发挥最积极、最活跃的创造力,使创作生成的音变意义及其衍生的审美趣味、审美态度和审美情感趋向更加高级和完善的层次。在“虚境化”语境中,我们对有声语言时间性意义的研究注重在有声语言的意义和情感支配下,停连、重音、语气、节奏、基调等表达手段所导致的音型变化,如何展现语言的意图和其承载的精神世界,以及表达主体如何通过有声语言影响听众的价值追求和精神关怀。所以有声语言时间性的意义更主要的是通过广播语言创新的美学价值来实现。

(二)声音“溶抹度”与表达主体和听众的听辨力

在有声语言的语流中,由于语音的动态叠加现象,听众对声音的感知有一定的“溶抹度”,即有声语言表达在声音上存在模糊性,但是人们从听觉心理上完全可以认识和区别它,这同时取决于表达主体的声音质量和听众的听辨力。赵元任先生曾经说过,“在语言上也有同样的两个相反的势力在那儿对敌:……一个是发符号的人在那儿偷懒,一个是接符号的人要求清楚;从这两个相抵的因子,平常总到了一个清楚与模糊间的平衡度数。所以符号虽然要容易发,可是容易的程度有个限度。”[6]语音的模糊度和清晰度是具有相对性的,都不是静态的、固化的概念,对于不同的表达主体来说,“容易发的限度”取决于他对声音的认知、语言习得和养成、艺术表达训练过程中的语感积淀和语言功力。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的音位理论认为,我们应该多从声音的听感方面关注语言链的统一印象。听觉印象和发音动作相互制约形成的音位乃至进一步形成的听觉片断是同质的,影响语流和整体语言传播的听觉感受和认知。在具体的广播语境要求下,“溶抹度”的听感过滤性应该很强,必须以在受到电子设备传输的消损和增强时语言仍能保持清晰干净、保证准确性和规范性为限。在此基础上追求愉悦的听觉感受,以便使听众产生基本的认知满足和审美满足。否则,对待语音动态叠加现象的僵化观念会对语言表达艺术性造成很大的干扰。语音的“溶抹度”图谱是画不出来的,也不是机器智能可以模仿复制的,判断“溶抹度”是否控制在干扰艺术表达的限度之内,要具体考察表达主体共性中的个体情况,比如听辨力的精确度、语言表达器官的素质等。语言活动是社会交往行为得以实现的前提,可以无障碍交流的人们处于同一个语言共同体内,具备社会公共性、信息共享性和审美共通性的听辨力对促进文化心理和审美心理稳定的作用巨大,因为人对语言表达的听觉阈限差异显现了主体语感在从感性到悟性的发展中暴露出的文化差异。表达主体只有具备了很强的语言听辨力,即对语言识别的阈限,才具备提升语言表现力的基本条件,才能具有即时调检语言表达的驾驭能力。加强听辨力是表达主体的中端传播责任——提升听众的有声语言艺术审美感受和欣赏品位。归根结底一句话,提高听辨力有利于拓展有声语言表达和交流审美空间的共建。

有声语言时间性的属性和“言为心声”表达规律使有声语言成为一部复杂多变、幽妙难知的“经验历史”。

有人说有声语言表达不依赖任何物质材料,其中声音稍纵即逝、随生随灭,所以有声语言没有在空间中的存在,其实不然。我们知道,电视有声语言存在的一般情况有两种:一是与画面相配合;一是在画面中存在,无论哪一种都与画面紧相关联,因此探讨有声语言的表达一定要观照画面的存在及其影响。换句话说,电视画面是以两维表象来体现三维立体空间感的造型,电视有声语言要配合电视画面的空间性。广播有声语言在客观物质世界中只体现为时间的向度,声音的符号是随生随灭的。但这不等于说,广播有声语言没有空间感,它的空间性存在于表达主体的言语表达和听众因此产生的联想和想象中;换言之,声音在消逝的一霎那就在听众的头脑中留下映象或印象,听众在想象世界中对语言的“加工”使广播有声语言具有空间感的特性。有声语言表达主体的创造性和听众联想和想象的能力决定了有声语言的空间的大小和色彩。广播的声音具有召唤作用,其核心目标是锁定声音本身。“锁定”使广播有声语言具有了可回溯性、可前瞻性、可环顾性和可“透视”性,这样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空间感意义发生了。

声音在时间性中消失,表达在时间性中产生意义。声音消失了并不表示不存在了,声音映象转移到了听众的听觉想象世界当中,并且具有了非常个别的、独特的、主观的声音印象。声音印象相对来说是模糊的、零散的、飘忽的,却是铺张在整个的想象世界中。在声音印象中,有某些东西因为特殊的召唤关系而凝聚在一起,形成了有声语言的一种丰富的“无”,即虚幻。而且“无”还是动态的,它就是变幻的声音意象。意象在心理学上的内涵是“有关过去的感受上、知觉上的经验在心中的重现或回忆。而这种重现和回忆未必一定是视觉上的。”[7]人们看不到它的形象,但是它却占据着比客观现实世界更宽广的空间。听众可以通过嗅觉、动觉、时空觉等联觉将声音意象转换成有味道、有颜色、能运动、有空间感的“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经验”,和“各种根本不同的观念的联合”。[8]声音意象在有声语言的审美空间中处于“绝对主角”的地位。虽然声音意象不一定表现为图像式的重现,但通常是通过语言的“构图”能力“描述”形成的。在有声语言表达中,意象可以作为一种“描述”存在,这种存在最好的表现手段是把有声语言中体现语旨的关键的、标志性的语汇用空间感强的表达方法体现出来,不仅在声音形式对听觉感知的作用上,而且在思想感情对审美态度和情感的影响上都明确地将声音意象世界的三维空间感凸显出来。当意象的“描述性”不仅体现空间感而且能够独立地指涉意义时,声音意象就具有了另一艺术表达的形式——隐喻。有些意象根本不需要“描述”,单独支撑指涉意义的功能,就是象征。这两种艺术表达思维和方法是声音意象富有无穷的魅力,成为“想象家”永恒的追求和乐园。声音意象对于广播有声语言传播的意义在于,就在声音消失在现实世界的一霎那,意象在听众头脑中产生,声音意象不仅使有声语言完成了时间性和空间感的和谐统一,而且使有声语言表达的观念性和情感性达到和谐统一,就此才真正实现大众传播的主要功能之一——教化受众。

(一)“在场性”突出有声语言 “话语化”的实用特征

在广播媒介传播优势中,由即时性和声音形式、声音意象衍生而成的“在场性”是表达主体牵引听众经验“活起来”的“纤绳”,它引领听众进入有声语言传播活动中,并且是以主体的身份在场。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大众传播媒介能够通过“在场性”把“共时”和思维想象空间、表达主体的语言和接受主体的经验通通联系在一起,化作紧密的感知和体验共同体。电视的“在场性”主要体现在以具体直观的音像和画面为中心的实在感上,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因声画中介的存在而距离较远,同时表达主体掩藏在声画的背后,接受主体在画面外旁观,两者都因为处于边缘化地位而不能形成紧密的体验和情感共同体。因此,电视有声语言的“话语化”特征相对较弱。

当听众通过声音感知语言所承载的意义时,头脑中需要完成几个思维的转换——声音映象与所指的转换、所指与个体经验的转换、个体经验与接受意向的转换、声音印象与评价、判断的对应(也是一种转换)——这几个转换有时是瞬间接连完成的,有时是同时交叉完成。无论怎样,听众的感知、注意力、兴趣、趋向等都与声音共同在场,这是比听众的身份在场更进一步的经验和意识在场。在这个“在场性”意义上,如果有声语言的创造性较弱,“几个转换”就会遭受各种各样的延迟、滞阻或破坏中断。相反,如果有声语言表达中情感因素和审美因素呈现活泼而且鲜明的情态时,听众的经验“在场性”状态也表现得执着而活跃。这样的体会我们都曾有过,比如,有声语言表达得清晰凝练、声情并茂、意象丰富,调动听众经验的力量就强大,听众被吸引并且津津有味地保持“在场”;而那些刻板、冷漠、罗嗦、苍白的表达一般会遭人厌弃。

前文谈到,有声语言的存在不仅有时间性,还有空间感。有声语言的空间感不是实在的事件现场,是由声音塑造的思维想象的空间。电视直播能够通过主观的镜头将现场“真实”地呈现给观众,画外音起到协调配合的作用。广播的“现场”完全依赖有声语言的表述,其现场性表现为“情景再现”。由此,广播有声语言空间性的特征在于调动听众的联想和想象,创造声音意象和激发经验重建,构筑一个意象的“现场”。另外,声音核心地位使有声语言时刻出现在广播传播的“现场”,表现出广播有声语言的“话语化”特征。“话语化”要求表达主体强调自我的个体言说方式和状态。

并不是任何具有时态性质的“在场性”都可以进入到美学价值的视阈中。在广播有声语言表达中,“在场性”和“当下”有本质的差别。“当下”是现场的瞬间,是有声语言的时间性和空间性结合在某个特定点上的个体差异,是构成“在场”的一个元素。“当下”是日常说话的主要特征,即“主体在场性、专注性,交流的急迫性、瞬时性”[9]。“当下”存在于“现场”中,却不在“在场”通向“不在场”的途中,更不存在于“不在场”中。“当下”的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呈现为一体两面。其积极意义就是使“在场”真切而鲜活,在审美心理的浅层结构中易于与听众达成共感。其消极意义就是使表达主体“无暇顾及语言功力的现有水平,无力分辨语言功力的优劣”[10],因而使有声语言表达陷入日常琐碎的感受中,失去进一步拓展和深掘语言意味的可能性。“当下”随着语言时间性的流动呈现原始自然的状态,只有当人们对它施加创造性影响时,它才具有时代感。时代感就是相对稳定的时间性、社会性和意识形态共同作用下的主流基调。处于“时代支流”的“当下”是消极的,表现为“去中心”、边缘化、零碎性,广播有声语言不但不传播“支流”,而且将“支流”中的“当下”摒弃。另一方面,要将“当下”的消极意义转化为积极意义,根本途径是以实现创新的美学价值为语言传播目标,切实将话语权和主体性驾驭掌握在表达主体手中,把握时代感的脉搏,发挥舆论导向作用,实现提升审美品位和传承经典文化的功能。

现场报道是最能够体现“在场性”和时代感的广播优势节目形态。现场报道中有声语言表达的基调是体现“在场性”和时代感的主要创造性要素。基调是现场报道(这里指语言表达的样式)语气的总和,是总的语气的色彩和分寸。色彩主要体现为表达的时代特色;分寸主要体现为新闻传播的价值和导向。这两个方面所体现的态度倾向和价值判断与听众的态度、价值取向越接近,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的经验融合就越和谐、共鸣就越强烈,新闻的导向作用就越有效。厦门台的获奖节目《真情台风日》就是一个突出新闻性、意向性和时代精神的有声语言作品。1999年10月9日,厦门市遭遇了40年来最大的台风灾害,风力高达15级,台风所到之处大树被连根拔起,房屋被掀翻大半,正在惊慌失措的人们无所适从的时候,广播中传来主持人亲切坚定的声音。她首先简要报道了这次台风的基本情况,让听众了解外面情况的现状和进展;然后以镇定的语气介绍了10多条遇到台风时的自我保护常识,提供了切合实际的实用信息;在接下来的直播中,主持人保持与听众的热线交谈,以此反映听众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在交流中,主持人沉稳、机敏、迅速地捕捉听众关心他人的语言和其中闪光而高尚的思想,并且即时地加以阐释和点评,号召全市人民齐心协力,抵御灾害。在主持人的报道和与听众的交流过程中,及时提供事件现场的相关信息使听众在知情的情况下获得心理的安慰感;主持人的话语将所有的听众拉到同一时空,形成经验共享的共同体,增强了人们战胜灾害的勇气和信心;着力弘扬困难中人们互帮互助的精神和实际行动,展示了社会风尚的可贵,提升了人们精神境界。一次特殊情况下的直播,在多重意义上实现了广播有声语言“在场性”的本质内涵,其传播效果之深远是远远超越新闻事件本身的价值的。

“在场性”是广播有声语言传播的时空感、社会性、时代感等关系网络的结节点,而且面向任何一个维度都发挥基础性作用。换句话说,“在场性”是表达主体语言创新最显著的诉求,也是能直接体现在表述方式上的创新内涵之一。但是,显示广播有声语言优势的创新功能还体现在更高的层次,即加强 “不在场性”的美学价值。

(二)“不在场性”蕴含有声语言“言外之旨”的美学价值

客观的现实世界在有声语言表达中是不稳定的,它不表现为“存在”的实像,并且在刚出现或通过语言获得想象的存在那一顷刻就消失了。因此,有声语言的表现方式和传达方式不仅消除一度空间,而且完全消除客观现实里的空间性。这使得语言无论在内心生活还是在表现方式上都完全退回到主体性。[11]就是说,有声语言不用客观事物作为材料和形象,而是通过声音将空间感移植到听众的想象世界和“不在场”的视阈(即精神世界)。广播有声语言作为艺术语言,其中必然包含“不在场”的可能性。本文对“不在场性”的阐述有所侧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广播特点决定有声语言随生随灭与具体形象缺席构成的表层“不在场性”,而深层意义的“不在场性”是指有声语言所在的文化模式蕴涵的美学价值,它以创新的面目出现,活跃于人们的精神世界。本文的“不在场性”概念强调后者。有声语言的“不在场性”往往更接近听众经验背景或者经验互动、扩展的结节点。德里达曾经说过,“每一次引指存在,则给出意义的活动、赋予生命力之意向及欲说之鲜活的灵性便都不能充分地出现。其实只要我是在听取它者,他的经验便不能‘亲历地’、原初地呈现于我。”[12]有声语言通过蕴涵情感和体验的声音对每一次引指进行超越,所获得的内心的经验、活泼的性灵、生命的意蕴就是“不在场性”的内涵。“不在场性”提供的是有声语言内在的意蕴、审美的体验和精神的自由,是对“在场性”内容和意义的时空超越,它将每一次的表达引向更高层次的主体经验融合。荣获中国广播电视新闻奖短消息一等奖的现场录音新闻《南水北调工程今天开工》,言简意赅,语言句句落到要点处,现场报道和现场音响有机结合,强化现场感染力和听觉冲击力,突出了“言约事丰”的“在场性”。消息的最后一句话“南水北调工程建成后,长江、黄河儿女将实现共饮一江水的多年梦想”从内容意义上说,深掘了南水北调工程的历史意义,使短新闻的新闻价值向历史感延伸,更加内涵的厚度;但是这句话如果不变换表达方式,依旧延用前边新闻播报的语气,历史感和民族文化心理沉淀的蕴味就被削弱了。这句话的表达要突出恰切抒情的意味,节奏放缓,意味深长,强烈地暗示 “共饮一江水”的文化内涵,激发听众深入联想“多年梦想”的意义。否则,听众无法理解和感受记者对南水北调工程意义的深入挖掘,忽略了记者的苦心,对传受双方来说都是经验共享的损失。语言表达方式深刻影响传播效果的层次和境界。

那些打着创新名义的“纯自然”、“说新闻”等语言异化现象,根本无法将“不在场”的内涵外化,尽管有些拥护者不遗余力地高声吹捧,真诚的听众怎能随声附和地欣赏“皇帝的新装”呢?认为有声语言表达的魅力不过是“声音好”、“普通话好”的观点已经非常落后于先进的传播理念了。我们不能再认为惟独词语的意义能够擎起符号功能的大旗,而忽视声音对诠释文化、展露美感的能动作用。有声语言的声音起着一种“无一字无差异,无一言无关联,无一语无活力”明示作用,提醒听众注意意义背后的思想和情感。而且声音有两重结构,一个是语音和嗓音结合对听者浅层的感官刺激,一个有声语言内部和外部表达技巧综合作用产生意蕴的深层审美机制。实际上,这个道理对那些武断地“重文轻语”的人来说,并不难以理解。另一方面,完整表达的概念是具有意义缺乏性的,意义与言语的关系不再可能是我们始终看到的逐点对应。任何言语中都存在一种意义上的沉默。沉默是附着在声音上构成有声语言表达“不在场”的又一个“无声的力量”。我们在文字上看不到的声音的状态和在声音上听不到的时间空白都是“不在场”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们也是在头脑中留有深刻印象的存在。“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审美体验提示我们,言语中的沉默和超越意义的情感表现方式都是有声语言的魅力所在。

综上所述,与电视传播直观形象“在场性”和“画外之意”的“不在场性”相比较,广播有声语言表达“在场性”和“不在场性”相结合表现出感知和审美的特殊性。一方面因为信息交流的需要,具体显现内容的观念性意义,借此达成观念的明证性;另一方面,摆脱抽象的、观念性的意义的束缚,借助想象把听众的意念引到显现内容意义的实际的具体事物上去。因此,声音是在场的,生命活力是不在场的;语汇是在场的,感受是不在场的;逻辑是在场的,思想是不在场的;想象的“实在感”是在场的,审美意蕴共享是不在场的;隐喻和象征是在场的,通悟是不在场的。留存在听众心目当中的不是深刻的哲学思想或观点,不是发人深省的至理名言,也不是华美绝妙的金玉良言,而是超越语境的审美意绪和体验。所以,广播有声语言的材料和形式不能脱离语境独立自由地持久存在,也不能跨越时空。惟一能够流传的就是“不在场”的审美意蕴和审美体验。“不在场性”是于“在场性”基础上的超越,否则,经典性不可能实现。在具体语境的制约下,“在场性”和“不在场性”“相处”得越和谐,有声语言的蕴藉就越丰满、厚实。“不在场性”越鲜明,有声语言表达就越具有流传价值,就越可能具有经典意义的“永恒”。经典是“现在”和“将来”对“过去”的观照、借鉴和弘扬,为“现在”和“将来”的发展趋势指点迷津;同时,也为广播有声语言的创新提供无穷的思想来源和精神动力。

(三)“在场性”和“不在场性”的同构激发有声语言经典诞生

本文以具有广播特色的节目类型——文艺欣赏类节目为例,阐述广播有声语言是如何体现“在场性”和“不在场性”有机融合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文学欣赏节目《阅读与欣赏》和《子夜星河》为亿万听众提供精神食粮,滋润了几代人的诗意梦想。其魅力就在于饱含诗化人文精神的欣赏类节目是人们超越物质生活享受的心灵港湾,是实现生命探索和美感追求的乐园。这类节目充分体现了有声语言表达由形式美和境界美构成的“在场性”和“不在场性”的完美融合。听众收听欣赏类节目时,获得的审美快感是多重的。首先是“在场”的声音的形态美;其次是文艺作品本身的艺术美;第三是主体间性经验融合的深层审美意绪。能否通过有声语言“在场性”获得审美快感,首先取决于在虚境化语境下,由表达主体的对象感延伸出的强烈交流感。因此,表达主体的思想感情和审美经验要首先充分活跃起来。具体地说,表达主体的两种经验要同时发挥作用,一是主体的表达愿望及对内容的细腻感受;一是对“这一次表达”调动听众感受和经验程度的预设。两种经验的调动都是为了设身处地地与听众的经验达成联结和互动。《阅读与欣赏》曾经播出《情性之外无文字——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赏析苏词名篇之一的《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朗诵者把这首词的朴实简洁,意蕴丰富,饱含哲思,情性超然体现得非常恰切。朗诵并赏析这首词首先要估量语境并确定基调。设想听众暂时从喧闹的尘嚣之中躲避片刻,沉静、安稳地内省心灵,享受艺术对精神的重塑。在这样的语境下,有声语言的表达是从容淡定,意味悠长的。文学欣赏类节目总的基调是高雅脱俗、意境深远、美感盎然。但是,要真正打动听众的审美心境,须将这首词独特的情韵和思想表现出来。朗读上阕时,偏重表现安恬的静美境界,把细腻而充满理趣的情绪以略带叙述,但叙中带境的语言样态表现出来,使听众不仅如身临其境,而且感受到词人超然物外的精神旨趣。没有一句直接抒情,但我们分明感受到词人内心深处的无限感慨。在纵酒狂饮之后的万籁俱寂中,清醒的词人独自品味孤寂。朗诵者边诵读,边分析,情景交融,以情带声,营造一份宁静、旷阔意境。朗诵下阕时,以直抒胸臆的语气将孤愤的情绪喷发出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两句,词人化用庄子的表述,反衬自己对人生的感悟。以议论为词,化用哲学语言入词冲破了传统词的清规戒律,表现力独树一帜,显示了词人独特的个性。朗诵者需要重点突出表达的正是词人特殊的语言风格和情性魅力,否则,整个语言表达也就缺乏神气,毁了原作,也毁了节目的意境和美感。金代文学家元好问评论苏词,“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处,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万古凡马空’气象”。朗诵者不仅通过词表现出东坡的情性,而且通过整个赏析节目表达出自身的理解、体验和感悟。这样,才能“双剑合璧”攻破听众的审美襟怀,激发艺术的遐思和对人生的体悟。

也许有人认为通过文艺欣赏类节目阐释有声语言表达的美学特征缺乏普遍规律性和说服力,实际上,美的经验通常是超越具体表现形式的。

凝结在文艺作品中的经验是人类灵魂深处的独白,表达主体要通过强烈地召唤把听众沉睡在日常冗陈生活之中的诗性情怀唤醒,使听众跟随自己的声音变幻、意绪流转,经受浪漫诗意的洗礼。然而,有声语言的召唤并不像我们常识认为的那样,在感受、思维和声音之间天然的富有生命活力。有了艺术的文本依据,不一定有艺术的语言表达。只有通过强烈的表达愿望才能使感受、思维和声音活化、融合和深化。表达愿望是对有声语言“在场”的结构和力量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不在场”。此外,词语后面云集的思想、精神和情感世界也是声音中的“不在场”。有声语言表达更需要展示的是语词所营造的意境。意境之蕴藉、深远是远离“实在”的“不在场”,“不在场”的表达是否真诚、流畅、意犹未尽取决于表达主体“在场”的声音情态与听众审美经验相融合的程度。如果“在场”的声音形式平淡、苍白、模糊、僵化,所有的“不在场”意境就成了虚无和空白。

通过广播节目的有声语言赏析这首佳作,是从现代人的视角看待“过去”的永恒,个中体悟和苏轼原词的境界必定有所差别。“这一个”广播有声语言表达作品正是因表现出了其中的差异,才具有了当代性、时代感,也才揭示了今天的“不在场”深意。过去、现在、未来三者从来不曾割裂,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于现在有意义,才于将来会有意义。”古人亦云:“近悦远来”,本文认为,理解“在场性”、“不在场性”与时代感的关系对激发有声语言经典作品的诞生有很大启示。时代是个体自我观照内外部世界的背景,脱离这个背景的个体是不存在的。而跨越这个背景成为经典作品的艺术对象却不会因创作主体的消亡而消亡。关键问题是广播有声语言作品脱离时代背景能够成活多久?决定其流传的因素与时代的关系如何?本文认为,广播有声语言作品必须同时具备两个资格,才能够跨越时代的长河而成为经典,即内容具有时代感;表达具有美感。表达主体必须观照“在场”,取得鲜明的时代意义,然后对超越时空感的“不在场”作预设性的意义延展,才能具有创造“永恒”的品性。深厚的语言功力是使有声语言表达先成为一个时代的精品而后流传为经典性作品的保证。

本文着意从美学角度阐释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在场性”和“不在场性”,并非欲使其走向神秘诡异和玄而又玄,而是使人在正确认识与宇宙的关系的前提下,逐渐突破自身视阈的狭隘,开始聆听宇宙的声音,发现人类自身发展的“法则”。广播有声语言表达通过声音寻找到审美的生命意识,使审美折射出人活泼泼、充满生机的生命力,以“在场性”和“不在场性”的特征典型地体现了“美的有用性”。

 

Aesthetic Characters Of Presentation Under the Broadcasting Context

 

Chai Lujing

(Presentation Art Institute,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Abstract:The thesis emphasizes that the character of the broadcasting context is inclined to the shadowland.‘Being Present’ and ‘Not Being Present’,which the aesthetic characters of broadcasting presentation, is the exaltation to the spatio-temporal meaning of speech. Concretely, ‘Being Present’ means the objective world in one’s idea and imago from the speech modality. ‘Not Being Present’which relates to‘Being Present’ means aesthetic mood and aesthetic value in the speech under some cultural mode. It is active in one’s spirit just as innovation.

 

Key Words: Shadowland;‘Being Present’;‘Not Being Present; Imago



[1] 吴为章:《新编普通语言学教程》,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9 第63页。

[2] 张颂:《播音语言通论——危机与对策》,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53页。

[3] 张颂:《播音语言通论——危机与对策》,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53页。

[4](美)P·B·邓斯,E·N·平森:《言语链——说和听的科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6页。

[5](美)P·B·邓斯,E·N·平森:《言语链——说和听的科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6页。

[6] 赵元任:《语言问题》,商务印书馆,1980年。

[7](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三联书店,1984年,第201页。

[8](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三联书店,1984年,第201页。

[9] 张颂:《朗读美学》,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39页。

[10] 张颂:《朗读美学》,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39页。

[11] 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上册),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331页。

[12] 德里达:《语声与世界》,转引自钱捷《“Vouloir-dire”:创意还是误读?》,《哲学研究》,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