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影像丈量的人生
——人物纪录片的美学思考
卢蓉
（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
摘要：《华人纵横天下》是华语电视史上第一次全景纪录全球顶尖华人的大型人物纪录片。本文以此为个案研究，做了多层面的美学审视。影像与心录的关系是个大命题，借用影像的力量提升"纪录"的价值与意义，使得为展现东西文化精神交汇与优秀华人光荣与梦想的主题创意在片中表达得格外动人。但是，在对心灵的丈量中，创作者似乎过多倚重于对人物显性的寻访，对人物潜意识的体察略显薄弱。人物纪录片的多元结构主要表现在展现人物心灵的丰富性和发展性两方面；多元视角则体现在对纪录对象性格的理解程度和评价方式上。
关键词：人物纪录片；影像；文化时空；多元结构与视角
中图分类号：C91 文献标识码： A
《华人纵横天下》是华语电视史上第一次全景记录全球顶尖华人的大型人物纪录片。目前正在凤凰台、阳光卫视等全国１００家电视台及新加坡、日本、韩国、美国、加拿大、英国和法国陆续播出。超过４０家电视台的收视排名列当地前十名。节目制作者试图带领观众走进那些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挑战性和传奇性的知名华人的内心世界，呈现他们的所言所思，用影像纪录心灵，并感受他们的存在"对时代生活及文化变迁所施加的影响"（制作人语）。
这是一部值得现代人观看的系列片，也是一次值得电视研究者审视的记录事件。
一、由影像通往心灵
影像与心灵的关系是一个大命题，我们在这里作为一个剖析的思路，进行具体使用，是力图查找人物纪录片对于记录对象心理层次或称心路历程的揭示方式，以及由此产生的美学效果。在该类纪录片创作中，使人物心灵具象化呈现，影像有自己特殊的语法。大多数的影像在这里是作为对人的心灵进行内省的素材加以使用的；通过其中一些特殊的元素，来生长出某些规则，这些规则又反过来指导对于影像的选择。
我们较常使用的一种方法是，直接从影像出发，寻找人物心灵的征兆和节奏。这样一些征兆性影像往往具有主观性、模糊性、一定程度的变形性，有的还会带上哲理性--这也可以视为影像符号化的过程。例如，《李昌钰》一开始就以侦破片开头，用一系列人们耳熟能详的神探故事为"现代福尔摩斯"埋下传奇式的视觉隐喻。在此后的叙事中，作者不再重述这位神探破解"克林顿性丑闻案"、"辛普森杀妻案"、"波黑尸骨案"等一系列轰动世界重大案件的过程，而把关注的重心集中在李昌钰对警察事业的理解、他的办案方式与个人理想的表述当中。通过人物语言为人物的行动加注解--是为记录"所言"呈现"所思"的段落；而后，作者似乎力图用一种表象与真实相混杂的方式，带着观众去寻找主人公身上"真实与幻想、浮面与内里潜藏的神秘不断交织的过程"（迈克·华莱士序语）。因此，江南古镇的小桥流水、故乡如皋古风犹存的陶艺、紫檀八仙桌前家教谨严的故事，还有康涅狄克州快节奏的办案现场……这些进行了混合式比照剪辑的影像，一方面增强了视觉撞击效果，另方面也显示出创作者用影像"言说"性格渊源与成长痕迹的努力。只是这种"影像立言"的方式，十分需要足够的氛围积累和细节捕捉，甚至叙述人的介入（例如画外解说词的推动），才容易进入人物内心的节奏，否则较难期求观众能够自然而然"得意忘象"，反易产生叙事线索凌乱的印象。
除去影像自身的符号化，还有一种方法是将心灵的状态纳入时间的长河进行反思和溯源。一般情况下，呈现于屏幕上的影像时间分为过去、现在与未来三个时态；对于纪录心灵的影像而言，作品所要倚重的往往是这三个时态之间所形成的某种或隐或显的"绵延"。
在艺术领域所使用的时间绵延概念，并不是一种实际的现象或具体的时间长短，它是指一种"经验型"的时间意象，正是这种意象使得我们将人物内在性格的逻辑变为"可见"，又从"可见"转变成一连串"既成事实"的生命片断。对李安创作经历和思想经历的纪录不论是创作者有意还是无意，基本上形成于这样一种绵延。而且这种绵延的生命意义完全通过影像的再创作来构成。李安在访谈中将自己对电影的幻想与实践视为"实践一生的冒险"，创作者由此用其作品串连起他的生活路标和感情线索。
例如，在早期寻找个人风格的创作经历中，创作者适当地选取了李安一再提到的"父亲"和"家庭"两个核心形象，以此揭示李安在现实生活和艺术创作之间的情感纠结。创作者有意识地将《父亲三部曲》、《卧虎藏龙》、《推手》、《喜宴》、《饮食男女》等作品中关于"父亲"和东方"家庭"的段落选出来，与采访中李安本人的自述进行对接，借以寻找李安内心深处对于东方人特殊人际关系的理解与表达，同时展现他"渴望追溯中国人传统情感的家庭脉络"的努力。李安事业蛰伏期所经历的隐忍、彷徨、寂寞、守候、冒险乃至成功的人生经历也--用电影作品段落加以表现；此后的事业转型时期、巅峰时期、开拓时期也全用相应的电影作品进行"影像"诠释……在此基础上，几乎所有的时间分段都加上了主人公的特殊印记，即李安身上东西方文化传统的相互怀想、交流与变异。直至李安在采访中说"玉蛟龙"、"冰风暴"是他心中"古典中国"与"流行美国"的迷蒙幻想……这些人为意象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痕迹"为不同时间段落贴上了醒目的标签，以一种基于影像的时间再创作，创作者完成了对李安"戏影人生"的定义和纪录。
由影像通往心灵的规则和语法还会有很多，但大方向不外乎上面所概括的两类，不管分属那个类别，立足点都在于挖掘人物的行为动机和历史因果性之间的神秘联系，进而在这两者的相互消长中，借用影像的审美力量提升"记录"的价值与意义。大型人物纪录片《华人纵横天下》为此做出了努力，使得那些有才华有挑战性的人物身上闪现出动人的魅力。然而，在对心灵的丈量中，创作者似乎过多倚重于对人物显意识的寻访，对人物潜意识的体察略显薄弱。由于对拍摄对象潜意识信号的接听与敏锐反应，实质上体现着创作者纪录使命的明显"在场"，只有对现实世界的表象做出适当的超越，才更容易彰显人物深层次的性格、心态和意象。这是大多数靠访谈完成人物纪录的电视作品至今仍难逾越的障碍。
二、文化时空的沉潜与交响
"故国"与"他乡"、"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早已经成为一代又一代走四方的华人身上宿命式的纠缠。也许正是由于这种纠缠，潜在地成就了他们的奋斗梦想。在这种纠缠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本能地寻求一种和谐共荣的状态。
访谈中，贝聿铭以这样的思路总结自己艺术创作的成长："我如同石头一般被投置到湖边溪畔，或是湖心，我的作品与其他建筑师相同……它们的形体经过精心挑选，精心地择置，企望能与周遭水流漩涡契合……我花了一些时间才了解这样的设计层次，以我童年时期受花园启发而产生的精神来进行设计。一旦你以那种精神从事建筑，它将使你谦卑。"这样一种持续性的贯通，这样一种发掘大自然和谐的庭园艺术，正是中国文化精神的一种写照。如何把这种精神联系呈现在建筑师的作品和性格当中，是纪录片创作者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
英国ＢＢＣ为莫奈拍过一个不错的人物传记片，其中有大量关于现代社会欧洲人生活习惯和艺术情趣的段落，创作者着意在日常生活的时空中寻找莫奈艺术留给后世的精神滋养和文化影响……异曲同工的是，《贝聿铭》的创作者们试图回到建筑师的作品中寻找东西方文化精神的沉潜和交响。片中有几段难忘的片断：那是对卢浮宫"金字塔"内部几何图形与空间结构美的展示和对达拉斯音乐厅内部环形空间的展示部分--流动的镜头使得整个空间也开始移动，透明的三角结构、涡旋式的曲线和复杂的镶嵌天窗创造出巴洛克式教堂波状起伏空间的美感，古典中国"移步换景"的美学思想更在这样一种不断变换视界的空间形态中流露得淋漓尽致。画面再配以建筑师所钟爱的巴赫音乐，镜头流溢出音乐旋律之美，建筑是流动音乐的艺术理念与建筑形式的美在这里水乳交融……最后，当我们看到可敬的建筑师微笑从容地乘着扶梯而下，被前来参观"金字塔"的法国民众认出，人们纷纷向他致意和致谢的时候，前面几段赋予空间以生命的镜头语言与这幅温馨和谐的人间景象共同谱出了这部纪录片中最为醒目的华彩段落。
创作者对艺术家文化精神的捕捉往往还体现在对人物成长的时代氛围和环境的审美化表述当中。海德格尔认为，空间之所以形成意义是因为它被时间化了，或者说，空间只有被"此时"所注视才有意义。制作《贝聿铭》时，当摄影机拍摄下"现在"的上海大光明电影院和国际饭店，当影像重回"过去"的老上海摩天楼，对照苏州"狮子林"的老照片与新景象的时候……众多被"注视"的自然时空形成了特殊的意义：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对文化精神的潜隐式表达，记录者捕捉那些特定的空间，通过拍摄方式和剪辑语法使其转化成为一系列"有意味的形式"和空间意象，让其中的童年记忆成为一种东方文明的"在"，让进行时态的时光对照成为一种人文精神的巡礼。于是，人们突然恍悟，故乡苏州的"狮子林"，这个代表着中国古代儒家对美学欣赏气度的空间象征，贝聿铭使它飘洋过海地浮现于东京、巴黎和纽约的建筑设计当中。苏州庭园在建筑师脑中所形成的那种永恒的抽象印象，使得巴黎卢浮宫拿破仑广场最终升起了那座征服了全世界注目的玻璃金字塔。解说词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引导观众：贝聿铭把它的金字塔视为新时代光明的象征，而"成果最丰的想象力，几乎都是在多条显着不同思想或情感线路交汇时发展出来的。他们或许根植于对比强烈的文化土壤，一旦交汇时，便会产生一种意想不到的丰富关系。"
从作品寻找与艺术家精神生活的联系，《华人纵横天下》在几部记录艺术界知名华人的作品中体现得最版为充分，采用的表现手法也最为自由。展现东西文化精神交汇与优秀华人光荣与梦想的主题创意在这里亦表达得格外动人。
三、多元结构与视角
如今国内纪录片创作已进入自觉阶段，人们除了要看到作品"展示了什么"，还要求从中"发现了多少"，这是一个对于纪录片自身理想的追求。而对纪录片自我使命的审视与反思，最根本的是体现在摄影机、编导和拍摄对象建立的关系上。这种关系不是简单的一对一主题决定论，而是需要创作者和被拍摄者之间有互相的反省，不是以"共谋"的影像作为追求，而是尽可能给观众提供更加多元的主题结构和视角。
人物纪录片的多元结构主要体现在展现人物心灵的丰富性和发展性两方面；多元视角则体现在对记录对象性格的理解程度和评价方式上。
《华人纵横天下》在整体系列中形成了一种规模效应：例如华人导演吴宇森在好莱坞孤军奋战的自强心理，杨振宁改变中国人不如人心理的民族志气，赵晓兰视生活即一次"伟大冒险"的生活态度，谭盾认为自己是"天下的作曲家"的人生自信，还有李昌钰以"绝对客观的方式"寻找科学证据的事业追求……不同性格、不同生活态度与不同的奋斗方式共同构成人生百态图，也确实能让人们从中吸取不少经验和教训，感受许多性格的魅力。
只是分开来看，单部纪录片中多元结构的实践效果却不够明显。例如在很多集里面，个人专访的内容都占了很大的比重，加上采访者不出镜，第三者评论也很少，人们难以听到思想的真实碰撞和交锋，也很少看到人物与生活现实的周边联系。这在一定程度上容易将人物置入一个玻璃罩，一方面难免加重人物面对媒体的"表演性"和面具意识；另方面也容易束缚记录者审视的目光和思考的向度。
从节目主旨和形态而言，人物纪录片与访谈节目有着根本的不同，但是如果前者一定要或者不得不倚重人物访谈，那么访谈段落"以思想的互省最大限度地启示心灵"的评价标准却是一致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人类智识与生存精神最大的珍视和礼赞。否则会失去多元思想碰撞产生的火花，进而降低对人性思考的深度。这在国内一些高端访谈节目中体现得很明确，例如《杨澜访谈录》、《高端访问》、《２１＠２１》等。实际上，人物纪录片可以采用却完全没有必要依赖人物访谈，因为这是一个得不偿失的举措：编导不能花太多的时间陷于访谈，却有太多破解对象的思路和方式需要组织。《贝聿铭》之所以打动人，跟它突破单一访谈的形式，从作品与生活的联系中寻找人物性格成长痕迹的诸多影像化手段大有关系。而《杨振宁》也可以从人物所作的科学研究和演讲风格等具体行动中让人物的性格更加清晰可见……在配套出版的访谈人物小传中，我们看到了许多珍贵的照片和文字补充资料，如果这些东西能有机会以适当的方式直接进入纪录片，而不是让位给过多的人物表白，相信纪录片的价值将获得更大的提升。
也许正是因为有缺憾，才有继续前进的依据和激情。如今呈现在观众眼前的这些全球顶尖级华人的风采与故事，以及摄制组历时四年还在继续的越洋拍摄，这个行动本身就已经具有了纪录的意义。制作过程中无论是成败得失还是收获与缺憾都将为以后的纪录片创作留下宝贵的经验。
这是一些有梦想的人在为全球华人记录和播撒着奋斗的梦想，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中国纪录片前进的梦想。
Life Measured by Images: Aesthetical Thinking on the Documentary about Characters
Lu Rong
(School of Cinema Television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Abstract: Chinese descendant around the world is the first panoramic documentary about the top Chinese descendant all over the world. This article takes it as an example and tries to survey it in aesthetical view.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mage and mind is a big proposition, so the documentary that use the power of the image to raise the value and meaning of the record makes the subject that is to represent the blend of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 and the proud and dream of the Chinese descendants more vivid. However, in mental recording, the documentary relies too much on the obvious character but not their rich and developing subconscious. The various multi-visual angles are reflected in the understanding degree about the character and the way to appraise them.
Key words: documentary about character, image, cultural space time, multi-structure and visual angl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