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情境喜剧典型情境比较略论

 
吕晓志
(中国传媒大学国际传播学院)
 
 要:喜剧性是情境喜剧最突出的类型美学特征,而典型喜剧情境的营造是营造喜剧性的核心。在对中美情境喜剧的有代表性的经典文本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本文认为情境喜剧的典型情境有以下美学特征:日常故事是典型情境的基础,滑稽场景构成了典型情境的核心,而真情实感有利于典型情境的升华。在分别疏理中美情境喜剧这三个层面异同的同时,作者还探析了形成这种不同类型风格的社会历史原因。
关键词:美国情境喜剧;中国情境喜剧;典型喜剧情境;类型特征
 
 
“情境喜剧”是英文situation comedy的汉语翻译。英文的situation的意思是“场景,情景,情境”,指的是某一特定的空间环境。其实英文的situation comedy的得名主要是为了和stand-up comedy(独角喜剧)区别开来。独角喜剧指的是三四十年代在美国风行一时的一种喜剧样式,它的特点是喜剧演员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没有任何舞台背景或者现代科技的运用,演员全靠自身的形体动作以及精心构思的笑话获得观众的掌声和认可。笑话本身自成一体,不需要有特定的场景作为依托。从独角喜剧发展而来的情境喜剧适应电视这一新的传播媒介的要求,在叙事中加入了更多的人物和场景。
作为一种类型剧,情境喜剧属于情态叙事模式,它的冲突不以情节取胜,而主要体现为特定空间内喜剧情境的展现。库克指出:“观众欣赏情境喜剧时,并不怎么注意其情节的发展,相反,他们的观赏快乐来自于观看构成故事的一个个喜剧的场景和片段。”[1]因此,情境喜剧的喜剧性是主要建立在空间化的现场情境基础上的。笔者把这类“构成故事的一个个喜剧的场景”称为喜剧情境。也就是人物置身其中并被激发喜剧效果的场景。毋庸讳言,典型的喜剧情境是构成一部成功的情境喜剧的关键因素之一。本文将在对情境喜剧典型情境的审美特征做出探讨的基础上,比较中美情境喜剧在营造喜剧情境上的异同。
一、日常故事:典型情境的基础
笔者认为日常故事构成了典型情境的基础。
发端于二战结束之后的美国的情境喜剧,作为一种大众文化形态,竭力迎合日益崛起的中产阶级的审美趣味,以表现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为主要内容。就如美国学者大卫·马克指出的一样“美国情境喜剧是建立在场景熟悉、身份认同、信仰救赎的基础上的。”[2]情境喜剧在故事内容的选择上倾向于日常生活或工作细节,选择的场景多贴近生活常态,注意在平凡的瞬间挖掘出喜剧的因素。
在美国情境喜剧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发展的历史上,除了偶有以反映越战时期的美国的《野战医院》(M.A.S.H)等少数激进型的极端例子外,美国的主流情境喜剧都是把关注的焦点放在日常的、平凡的生活场景上,无论是早期的情境喜剧《我爱露西》(I Love Lucy)、《父亲最了解》(Father Knows Best)、《我的三个儿子》(My Three Sons)、八十年代的《成长的烦恼》(Growing Pains)、《莫菲布朗》(Murphy Brown),还是近期的《老友记》(Friends)、《辛菲尔德》(Seinfeld)、《控制你的热情》(Curb Your Enthusiasm),无论是家庭情境喜剧还是工作场所的情境喜剧,它们浓缩的都是大众最熟悉的日常生活中的喜剧性片刻,在方寸荧屏上影像化地展现出人生的酸甜苦辣。正如《我爱露西》的女主角露西·鲍尔所言“我们(成功的原因)只不过选用了最普通的情境,把它们夸张一下罢了。”[3]
美国的经典情境喜剧《老友记》之所以能风靡全球,获得44项艾美奖提名和4次金球奖最佳喜剧奖提名并多次获奖,与该片的贴近生活,反映普通人的情感状态分不开的,正如有评论指出的一样:“六个客居美国纽约的年轻人的情感起伏,事业波折和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深深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电视观众,《老友记》无形中已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面镜子,透过它,初涉世事的年轻人看到了自己稚嫩的身影,那些已过而立之年的,刚刚组建家庭的中产阶级上班族,也回忆起了他们逝去的幸福的单身时光。年复一年,已经没有人能说的清电视剧中苦涩而甜蜜的单身生活是发生在纽约,还是发生在每个人身边。”[4]
而另一部杰出的情境喜剧《辛菲尔德》描写独角喜剧演员辛菲尔德和他的三个朋友艾琳、乔治、克莱默在纽约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既没有中心情节,也没有重大主题,每一集中出现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琐事。按照主演辛菲尔德自己的说法,这个戏的特点就是:什么也没说。然而,这部戏被很多评论家称为美国情境喜剧的典范之作。《辛菲尔德》的高明之处在于善于从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找出笑料,甚至一个到洗衣店洗衣的过程、一个挤牙膏的动作都可以支撑一个火爆的情节线索。而主人公辛菲尔德在芸芸众生都曾经历过的喜剧场景中所表达的智慧、由生活中小事件所引发的思想火花更是吸引了无数评论家的青睐,甚至被誉为美国历史上“最成功的情境喜剧”。[5]
从中国情境喜剧的开山之作《我爱我家》开始,国内的情境喜剧也自觉地选择了日常性的生活场景作为喜剧情境的构建基础。如《我爱我家》透过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京一个六口之家以及他们的邻里亲朋各色人等构成的社会横断面,展示了一幅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大潮中大千世界绚丽斑斓的生活画卷。其中的装修、退休、灭鼠、中奖、过愚人节等,都是选取了大众最熟悉的日常生活情境作为喜剧情境的原型。
此后的系列情境喜剧发扬了《我爱我家》的创作特点,进一步关注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电视情境喜剧《闲人马大姐》以一位普普通通的退休女工马大姐的日常生活为素材,提炼出既平凡又妙趣横生的故事,通过这位热心善良的马大姐串起了一件又一件看似平常的琐事,比如介绍对象、劝架调解、义务导游、充当护士、有时后院起火、自家矛盾、夫妇失和、子女出事,如此等等。《炊事班的故事》以一个普通连队的炊事班为切入点,讲述了30个不同的故事,通过发生在几个年轻炊事员身上的日常小事,把火热的、绚丽多姿的军营生活演绎得淋漓尽致、妙趣横生。《东北一家人》描写东北大型国有企业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中,在同一个工厂就业的老少三代人,面对社会转型时期企业发生的种种变革,每一位家庭成员以及他们身边的亲戚朋友、邻居同事之间横向、纵向发生的一系列阴错阳差、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如退休的烦恼、下岗的困惑、致富的渴望和对生活乐观积极的态度等。值得一提的是广东电视台的《外地媳妇本地郎》。这部地方情境喜剧自2000年开播以来,收视率一路高涨,最高时达到40%,打败同期的香港电视台的节目。至今已播出400集,成为少有的收视景观。而这部戏也是以岭南生活为背景,用喜剧的方式表现南北文化冲突下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折射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广东人民的家庭生活。
尽管中美情境喜剧都自觉地把日常性作为营造典型情境的基础,但是值得指出的是,情境喜剧在本土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具有了民族化色彩。尽管都是选取日常性的家庭、工作场景,都是建立在“杯中风暴”似的日常冲突上,中美情境喜剧在喜剧场景的选取上还是各自展示出不同的审美特点。
美国的情境喜剧作为“以笑声换美元”的主导节目形态,以娱乐大众为最高宗旨。所以多数主流的情境喜剧都选取逃避现实世界中正在发生的政治经济风云,而在日常琐碎的、波澜不惊的喜剧情境中为人们营造一个个远离现实的喜剧梦幻世界。虽然说作为一种大众文化形态,担当了美国主流节目形态的电视情境喜剧在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中不可避免地反映了美国社会历史文化变迁的轨迹,但是这种反映是整体性的,不自觉的:如早期的情境喜剧,“《蜜月中人》(The Honeymooners)等描述的是城镇生活,而其后的《留给比佛》(Leave it to Beaver)跟随了郊区化的过程……但是具体到单个剧集,六十年代的节目反映的是五十年代的生活。”“(美国的)电视情境喜剧所表现的内容通常落后于现实世界中发生的变化。”[6]的确如此,美国情境喜剧避免在剧中表现社会热点和时事新闻。无论是早期的丝绸睡衣喜剧《蜜月中人》、《我爱露西》,还是近期的《老友记》、《辛菲尔德》、《人人都爱雷蒙德》(Everybody Loves Raymond),我们看到的是主人公在家庭和工作中的小小挫折和惊喜,他们与家人、爱人、朋友相处的甜蜜与苦涩。但是这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我们很难在其中看到现时的社会热点、风云变化,现实的纷扰永远不会困惑我们的主人公。《安蒂·格瑞夫节目》(The Andy Griffith Show)被称为是“美国历史上表现家庭温情的美国流行文化杰作”,这部情境喜剧描绘的是一个叫梅伯瑞的安详的小镇上的日常生活。讲述了主人公镇上的治安官安蒂·格瑞夫和他的朋友们的充满喜剧性的人生故事。节目1960年10月3号开始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播出,历时8年,在播出期间,始终在“美国最受欢迎的十大节目”中榜上有名,最后一集播出时被列为榜首。至今在辛迪加各大电视台轮流播出,经久不衰。在分析为什么这部情境喜剧如此成功时,唐·罗德内·沃根指出:“这部喜剧的目的不是反映现实,制作人和编剧从来不想把现实世界和虚构世界搅合在一起。剧本从不对现实有所指,即使是六十年代的名噪一时的四次‘尼克松-肯尼迪之辩’剧本中都没有提到。其他所有重大政治经济新闻也都没有影响到梅伯瑞小镇的安逸生活。梅伯瑞就像是狂啸飓风的最安静的中心,如果这部戏剧反映了当时的真实事件,那么也许他就不会这么受欢迎了。通过描写日常生活的简单、琐碎的问题,《安蒂·格瑞夫节目》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逃避真实世界的窗口。”[7]所以总体说来,美国情境喜剧的典型情境具有封闭性,剧中人物生活在一个远离现实的、永远风平浪静的喜剧乌托邦世界。
相比之下,国内的作品在场景日常性的基础上加入了时效性和新闻性,在聚焦小家琐事的同时折射了“大家”风云。正如中国情境喜剧之父英达所说:“情境喜剧要想成功,要靠两条腿走路,一是喜剧性,一是时效性。”导演英宁也认为:“情境喜剧讲究的是‘平民感’,要的是‘现实性’引起老百姓共鸣,情境喜剧最好能边拍边播,把时下发生的最热点的问题都表现出来。”[8]抓“现实题材”是中国情境喜剧的一大法宝。如《我爱我家》中雇佣小保姆、志新下海、和平走穴、全家炒股、世界杯足球赛、晓凡出国等生动折射了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大地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变化,在喜剧性场景中折射出经济改革带给普通人的冲击。《闲人马大姐》在剧情上也与近段时间内发生的国内外大事有密切关系,如北京申奥成功、中国入世成功、中国足球冲进世界杯、美国“9·11”事件等都在剧中有所体现。而《东北一家人》中,退休的烦恼、下岗的困惑、致富的渴望等反映了老百姓普遍的思想状态,当时流行的风潮、人们最爱议论的话题都被收容在其喜剧情境之中,一度被媒体关注的“硫酸泼熊事件”也在剧中有所反映。
毫无疑问,跟美国情境喜剧不同,中国情境喜剧在本土化的过程中形成了喜剧情境紧跟国际国内热点的审美特点。这既跟中国文化长期以来“文以载道”的文化传统有关,也跟中国观众“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收视心态有关。
二、滑稽场景:典型情境的核心
显而易见,喜剧性是建构典型喜剧情境的核心。喜剧性是情境喜剧有别于其他类型剧的最鲜明的类型特征。那么情境的喜剧性是如何获得的呢?
滑稽是喜剧性场面的必备因素:滑稽的人物,滑稽的语言,滑稽的场景都是特定空间内喜剧性产生的必要条件。美国早期的经典情境喜剧《我爱露茜》以一个可爱却又糊涂,对职业生涯充满憧憬的家庭主妇为主角,在将近4年中一直居收视率之首,并且在其超过8年的播出周期中,不止一次创造了收视率超过60%的奇迹。《我爱露西》的空前成功和它能巧妙地营造典型喜剧情境是分不开的。如《互换工作》:露西不满在家作家庭主妇,和丈夫里奇约好自己出去工作,丈夫留在家中作家务。露西在巧克力工厂找了一份包装巧克力的工作,结果,因为跟不上传送带的速度不得不狂吃巧克力,而里奇在家里也是弄得鸡飞狗跳,烤鸡烤成了炭头,米饭多的从蒸锅里源源不断地溢出。又如《露西跳了探戈》:里奇因为农场里的鸡不生蛋而决定卖掉鸡辞掉莫尔茨夫妇,露西不忍心朋友离去,偷偷在衣服里藏了三打鸡蛋准备悄悄放到鸡舍里假装是鸡生的。结果被不明就里的里奇碰上,非邀请她跳探戈。露西无奈,怀揣鸡蛋和丈夫在激烈的舞曲中共舞,结果鸡蛋碎裂,蛋清蛋黄纷纷从衣服里渗出,里奇大惊失色。这场戏引发了长达六分半的、情境喜剧历史上现场观众最长的笑声。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滑稽和幽默两种喜剧审美形态中,国人明显地偏爱高雅淡泊的幽默,而轻视肤浅热闹的滑稽。但是在审美意义上,两者只有功能的不同,并没有地位的尊卑的区别。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一样,“由于喜剧性有感性和理性的侧重,前者注重形象表现,后者注重观念传达,因而前者偏于外显,后者偏于含蓄,前者相对形而下,后者相对形而上。后者如幽默以更为含蓄的语言为主表现幽默创作者的智慧,形式更为内在,既有超然的精神,强调有节制的高雅,又具有整体谐和及某种思想的美感;而前者如滑稽以包括语言在内的还有肢体动作和较长的情节的手段表现滑稽客体(而非创作主体)的可笑性,形式外在而夸大,富有形象性与情感撩拨性。”[9]
滑稽具有自身的审美品行和审美品格。事实上,滑稽是大众文化消费中不可缺乏的喜剧因素之一。在民间文化里,滑稽戏曾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形式,而现在的大众影视,滑稽更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现象。对于要当场逗乐观众的情境喜剧来说,滑稽更是必不可少的喜剧基础。这先要从情境喜剧的喜剧审美特性谈起。与一般的喜剧性相比,情境戏剧的喜剧性自有其独特之处,这就是:它所引发的笑,必须要有响、有声,必须是笑声。一张卡通漫画,一出古典喜剧,一个随口的笑话,可以不让读者、观众、听众笑出声来,读者、观众、听众发出会心的微笑,照样表示它们取得了成功。情境喜剧就不同了。笑声之于它,犹如旋律、节奏之于音乐,线条、色彩之于美术。一个喜剧情境,不管它给观众带来多么强烈的喜剧感,不管观众多么想笑、要笑,笑得多甜、多美,只要没笑出声来,它也是失败的。在情境喜剧中,笑声是观众反馈信息的主要载体;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创作主体发射审美信息的直接目的。笑声是情境喜剧最显著的类型特征,因为滑稽局限于外部的行动和表面上的丑,所以它所注重的是矛盾冲突双方之间量的差异与对比,而不是质的矛盾与对立;它所创造的不相干事物的联合,只是表面的乖谬联合。因而,它强调外在的喜剧性,比较浅露,往往可以一眼看透而引起捧腹大笑。
我们来看《我爱露西》另一个经典场景:《我爱露西》第一季第二集《做丈夫的伙伴》中,露西发现丈夫对自己越来越不在意,心里很沮丧。为了重新点燃丈夫对自己的爱,露西按照一本婚姻指导书的指导,先是早餐时浓妆艳抹,吸引里奇注意,结果里奇仍是埋头看报,不以为然;第一招失败后,又努力作丈夫的伙伴,硬要和丈夫一起去打牌,结果她什么规则也不懂,在牌桌上出尽了笑话;最后万般无奈,看到书上写着丈夫喜欢和母亲相似的女人。便使出最后一招,唤起丈夫童年记忆,她把家里布置成在巴西长大的丈夫小时候的家里的样子,毛驴、椰树、农夫,露西模仿曾是歌手的婆母,边唱边舞,因为自己五音不全只好把磁带放进录音机,结果录音机搅带,露西为了不让丈夫识破自己在假唱,只好跟随着搅带的声音胡乱哼哼,疯狂舞蹈,引发了令人喷饭的爆笑场面。
明显地,滑稽所引起的笑是令人毫无思想准备、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突如其来、好像不假思索似的,滑稽是夸张的、变形的、直露的喜剧语言和动作,它要引起的笑是毫无顾忌、放纵的和狂欢的。滑稽突兀粗狂,凸显出民间品格和生命活力。
这些经典剧集,到现在还被老一代的美国观众津津乐道。可见,发轫之初美国情境喜剧就注意到滑稽对喜剧情境构件的重要性。
事实上,自《我爱露西》以来,但凡成功的情境喜剧无不注意煞费苦心地精心营造滑稽性十足的喜剧情境。不过,随着情境喜剧这一艺术类型的逐渐发展成熟,过去的演员过度的夸张的肢体表演日渐被舍弃,而更多地依靠多种喜剧手法巧妙共用。我们以美国近年来最走红的情境喜剧《老友记》为例,第八季第一集讲的是莫妮卡和钱德勒的婚礼。在这个婚礼上引发了无数令人捧腹的喜剧情境:新郎钱德勒穿着一双新皮鞋参加婚礼,结果鞋底太滑,无法自如地舞动,他谨小慎微,不敢大步移动步伐,但是即使他处处小心,最后和岳母大人跳舞时还是不慎滑倒在地,竟然把岳母的外衣拽了下来,岳母长裙坠地,露出内衣,全场轰然大笑;傻里傻气的乔伊为了装酷穿了套迷彩军服来参加婚礼,被莫妮卡一顿训斥后,只好胡乱找了套运动短装换上,他穿梭在衣着华丽、文质彬彬的客人中,显得无比滑稽;罗斯在宴会上对一位迷人女郎一见钟情,为了能坐在女郎旁边,偷偷把自己的席位由1号桌调为6号,他踌躇满志地来到女郎身边准备入座,却发现人家是9号,——他刚才看翻了,无奈的他只好和6号桌的一群孩子坐在一起,气愤地吃着给孩子们准备的小份食物,饭后,还不得不接受小女孩们的轮番邀请,弓着背,咬着牙和站在自己脚上的小舞伴们跳舞……。这些剧集巧妙运用误会、巧合、夸张等喜剧艺术手段,加上演员的惟妙惟肖、恰到好处的表演,成功建构了喜剧性浓郁的、滑稽可乐的这一典型喜剧情境。使每一个典型情境都充满了喜剧审美的张力和快感。观众的喜剧审美心理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笔者认为,与发展成熟的美国情境相比,中国的情境喜剧在典型情境的喜剧性营造上呈现出不足、不当的后天缺陷。
我所谓喜剧性的不足指的是国内情境喜剧不注重典型情境的营造,从而使得喜剧性薄弱。这是导致观众不认同国内作品,指责国内情境喜剧“喜剧不喜”的主要原因。最大化地吸收了中国相声这一传统艺术形式的情境喜剧在中国演变成“可以听”的喜剧形式:喜剧性的产生更多地靠诙谐的语言对白来完成,空间性的、场景化的喜剧技巧一直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就像一位网友指出的一样“打开电视,随便扫一眼播的情境喜剧,无非是几男几女在那儿没事儿人似的耍贫嘴,而且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就一个小破事,唧唧喳喳的半集就过去了。”[10]网友的评价也许过于主观而有失偏颇,但是国内的情境喜剧更多的靠语言对白来制造幽默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中国的情境喜剧常见的场景是几个主要人物在某一特定空间里唇枪舌剑地调侃辩论,而鲜有既滑稽热闹、又充满机趣的喜剧性场面。
我所谓喜剧性的不当指的是国内某些情境喜剧在营造喜剧场面时出现了恶搞胡闹的情形,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粗俗化倾向。如《东北一家人》有一集中,成天想着嫁一外科大夫的牛小玲领回何冰扮演的男友,向大家介绍说是一主治医师,正在吃方便面的牛小伟马上凑上去问,“医生啊,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是脚气!”何冰详细解释完毕,牛小伟又边津津有味的吃这面边接着问,“那你说说什么是痔疮?”何冰竟一板一眼、附以手势、动作地解说起来。又如2006年取得不俗收视成绩的我国第一部古装情境喜剧《武林外传》,成功打破中国情境喜剧“喜剧不喜”的坚冰,在喜剧情境的营造上颇有独到之处,带给观众一定的审美惊奇。但它在喜剧情境营造的核心问题上出现了不当的情形。最明显的问题是《武林外传》在搞笑之时,违背了一些基本的喜剧美学原则,流露出一定的暴力倾向。剧中拿暴力来搞笑逗乐的情境比比皆是。剧中人物经常以身体的互相伤害为乐,如小郭初到同福客栈时候为了逃避劳动假装下半身失去知觉,莫小贝为了一试真假就用滚烫的热水为其洗脚,烫得她满脚大泡,假伤变成了真痛;白展堂为了多休息几天,给自己两个手指裹上纱布,邢捕头见状,拿起铁锤硬将其手指打折,说是为了让骨头接正;小郭时常暴虐秀才,一言不合就用“排山倒海”把秀才打得门牙脱落,还有一次把秀才从房顶推下,摔得他头破血流;剧中的钱掌柜更是家庭暴力的典型受害者,每次出场都鼻青脸肿;邢捕头为了痛改前非,竟然用刀把自己的手割得血肉淋漓;犯罪嫌疑人包大仁更是在剧中受尽了苦头:被小郭反复卸胳膊、被无双峨嵋刺扎、被小六刀砍,弄得求死无门……可以看得出,这样伤害身体的情境纯粹是为了搞笑。但是这种搞笑手段严重违反了喜剧“非痛感”的内在要求,消解了喜剧审美价值。[11]
(三)真情实感:典型情境的升华
作为以逗人发笑为其目的的一种类型剧,喜剧性是情境喜剧最突出的类型特点。喜剧的发展依赖巧合、误会等等种种的偶然性因素来推动。所以,和其它重视真实营造的典型环境的叙事艺术作品相比,情境喜剧的情节和情境的真实性明显地退居二位。明代传奇剧本《鹦鹉记》第一折中就写道:戏曲相传已有年,诸家搬演尽勘怜,无非取乐宽怀抱,何必寻求实事填,意思是喜剧创作不一定非要以实事来写,可以具有虚幻和幻想,其目的是“取乐宽怀抱”。作为当代大众文化消费品的美国情境喜剧,更是以制造幽默,娱乐大众为第一要任。不得不承认,有些喜剧情境的营造是以牺牲了叙事的真实性为代价的。有些学者如Mellencamp认为,“观众观看情境喜剧的主要快乐来自某一刻的场景,而叙事只是把这些喜剧片刻串联在一起的有用的工具而已。”[12]这类观点完全忽略了故事真实性的意义,笔者并不同意。真实是艺术的生命。虽然是喜剧,但是明显违背生活逻辑的喜剧情节和场景是不能接受的。建构在日常性叙事之上的情境喜剧也需要重视艺术真实。笔者认为对于情境喜剧而言,艺术真实包含两个层面的真实:基本逻辑的真实与情感的真实。
美国早期的经典喜剧《我爱露茜》为此后的情境喜剧的艺术创作确立了意义深远的指导方针。有些至今仍然被遵守,其中的两个重要原则是:“l、把你的人物放到危急的情境之中,直到这集的末尾再让他获救;2、为喜剧情境提供简单而又内在的逻辑。”[13]可见,最简单的生活的逻辑还是要遵守的。美国的经典情境喜剧场面可以热闹非凡,情节可以荒诞不经,但是,并不给观众虚假编造的感觉。比如上面引到的《做丈夫的伙伴》这个情节,它的基本逻辑是:家庭主妇露西希望得到丈夫的重视,不遗余力地想吸引丈夫的注意,想出了各种伎俩,闹出了不少笑话。这个简单的逻辑是非常令人信服的。而纵观当下中国的喜剧荧屏,生编硬造的故事,虚假离奇的情节,令观众无法相信,无法认同,自然很难笑出声来。虚假的情节会让观众在欣赏中质疑:“哎,这怎么可能呢?”显然,疑窦从生会让观众的审美心理游离于剧情之外,发生审美阻遏,无法痛快地笑出来,达到喜剧的审美快感。当下我们的喜剧编剧为了更密集地制造笑料,情节怎么离奇怎么来,怎么巧合怎么排,有些情节严重违背了生活逻辑,令观众无法接受,难以笑出来,或即使笑了,也有被愚弄之感。如《我爱我家》中“死去活来”一集中,出现了和平突然死去,就在全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派出所民警来注销户口的时候,和平又突然活过来的情节,《闲人马大姐》中出现了马大姐追着劝人家离婚的场景,这样的场景热闹固然是热闹,但是违背生活逻辑和人物性格的逻辑,感觉非常虚假,自然让观众很难“投入地笑一次”。
而我国的第一部动画情境喜剧《快乐东西》以描写中国老北京胡同中一对父母与其孪生儿女的家庭生活为题材,故事情节自然真实,散发着浓郁的百姓生活气息、洋溢着轻松自然的喜剧风格。《快乐东西》的主人公“老东”、“老西”老两口有儿有女,住在北京胡同里,过着不算富裕的生活,做着出人头地的梦,费尽心思奔小康。他们善良乐观,机智幽默;他们也屡遭挫折,但依旧快乐。他们每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伤脑筋:超市何时降价,相亲怎么成功,失业如何就业……酸酸甜甜的平淡情节里,折射出多少普通百姓的影子:老东老西终于决定去旅游,到了景点又嫌门票太贵,只在门口照张合影就打道回府,可是爱算计的他钱包还是被小偷偷了,还好,有老西在旁边安慰宽导他;超市油大降价搞促销,老东老西拼命抢购,结果十几桶油根本吃不完,又都马上到期,只得绞尽脑汁走亲访友把油送掉;老东买彩票中了一等奖,全家兴奋得不得了,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顿,每个人都在梦想着未来的奢侈生活,可等老东领奖回来,大家立马傻眼了,原来奖金只有几百元……
老东老西一家,就像我们在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也像身边的亲朋好友,更像我们自己,烦恼着烦恼,仍心存着快乐。“生活有些小小的不如意,但总能挺过去;身上有些小缺点,但心中总藏着善良和热情”;就像《快乐东西》主题歌所唱的一样“快乐东西离我们并不遥远,它就在你我身边。”《快乐东西》的编导们的可贵之处在于善于在真实的生活细节中挖掘提炼出幽默的火花,喜剧的产生既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又在不经意间散发着浓浓的人文关怀。在《快乐东西》里,我们看不到为了搞笑而歪曲人物,扭曲情节,幽默之处的产生天然去雕饰,与生活水乳相溶。既让观众忍俊不禁,又能让人在笑中感悟生活。公正地说,在从生活中挖掘幽默、以幽默精神烛照人生上,《快乐东西》明显优于大多靠插科打诨、胡编乱造来搞笑的情境喜剧。
除了符合基本的逻辑常识,真情是升华典型情境,提高情境喜剧审美品格的有力手段。真情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力量。张衢《芙蓉搂记》曾谓:“借子虚之事,写独至之情”,喜剧的情节可以天马行空,无中生有,但是“独至之情”却必须是真实感人的。美国的经典情境喜剧在制笑之余,非常注重刻画人物之间的挚爱真情。
如在《一家老小》(All in the Family)中,固执的父亲邦克尔(Bunker)因为和女婿在很多政见上不同而经常和女儿、女婿斗嘴吵架。引发了很多笑料。一天,女儿格罗丽亚(Gloria)发现自己怀孕了,家里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尤其是迟钝却异常可爱的妈妈马上开始收拾厨房的洗洁净等东西,怕将来孙子乱玩危险。只有邦克尔不悦,因为他认为正在读书的女婿没有能力养活即将出世的孩子。格罗丽亚对父亲的态度很失望。然而,一天格罗丽亚不慎流产了。不知内情的邦克尔下班抱了一个巨大的狗熊玩具回家,进门就抱着狗熊欢快地跳舞,嚷着要送给孙子。下一个镜头转到了格罗丽亚的卧室,老邦克尔坐在女儿床边,手足无措地想安慰女儿又不知说什么好。格罗丽亚流着泪说:“爸爸,我爱您。您是不是也想对我说您也爱我?”从不对家人表达爱意的老邦克尔泪水夺眶而出,与女儿相拥而泣。这样的时刻真情流露,令人感动。在《老友记》中,菲比到医院生孩子,五个朋友都急着赶到医院探望。结果因为慌乱,大家各自路上出了不少令人捧腹的差错,但是见到菲比之后,大家深情相拥,真诚地祝贺菲比,尤其是大家围观婴儿的场面非常感人。喧闹声静了下来,房间一片宁静,幼小的婴儿躺在温软的小推车上,六个脑袋挤在一起惊喜地注视着这个稚嫩的新生儿。镜头切换成了婴儿的主观仰望镜头,她与六个人一一对视,镜头依次扫过六个人的激动的脸部特写:有的是莫大的好奇,有的是由衷的喜爱,有的是深情的祝福,而瑞秋,激动地流下了泪水。温柔的背景音乐声中,这个感人的画面持续了约有一分钟,折射出创作主体对对生命的重视、喜爱和呵护。我们的情境喜剧多数是为了乐而乐,焦点完全放在了搞笑和逗乐上,很少用心在平凡的细节中发掘人性的真情和美好,在影像呈现上很少有这些动人的时刻。在国内的情境喜剧中,经常见到的情节是父子间、夫妻间、母女间、兄弟间同事间、朋友间的调侃、嘲弄,但是基本没有爱意浓浓的温情时刻。像《我爱我家》中,晓凡出国这样的重大时刻,也依旧是和家人打嘴仗,没有表现家人的担忧、牵挂与晓凡的依依不舍;更有甚者,有些作品走向另一个极端:为了搞笑,丑化人物之间的感情。《东北一家人》中的《最佳拍档》一集:牛大妈和邻居金大叔为了参加比赛在一起排练扭秧歌。牛老汉在旁边看着很生气,不停地出来打断,儿子牛小伟更是边看边说风凉话,说老妈和金大叔“公开耍流氓”,“三十不浪四十浪,七十还要浪打浪”。被塑造为“有点小毛病,但是个善良的好人”的牛小伟对母亲作出这样的评价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样的喜剧情境为了搞笑而任意歪曲人物的情感,令人观看起来如鲠在喉,难以被逗笑,更难以被打动。而其实素有礼仪之邦的中华民族生活中并不缺少亲情、友情和爱情;我们缺乏的是在喜剧情境中对其的精心营造与动人呈现。创作者把逗乐的喜剧和感人的真情俨然分开,实在是不智之举。
当然,典型喜剧情境的成功营造不是这三条审美特征的简单相加,在真正的艺术创作中,三者是互相支撑,互相依靠,互为补充,水乳交融的。在中国大地落地生根发展才13年的情境喜剧还处在艺术形式的摸索时期,稚嫩之处在所难免。也正基于此,对典型情境的审美特征的梳理以及中美两种文本之间的对比才有一定的意义。笔者抛砖引玉,愿更多的研究者加入到这个艰巨而神圣的任务中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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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晓晶,尹兆熊:《只有耍贫一招鲜情景喜剧患上收视萎缩自闭症》,载《法制晚报》2005318
[11]详情请参阅吕晓志《喜剧突破和创作误区—从<武林外传>的喜剧性得失谈起》一文,载《现代传播》2006年第5期。
[12] Mellen camp, Patria, High Anxiety: Catastrophe, Scandal, Age, and Comedy, 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2
[13]【美】大卫·马克:《喜剧影像:电视喜剧与美国文化》,英文版,波士顿海曼公司,第52页。
 
A Comparison of Typical Comic Situations in American and Chinese Situation Comedies
 
Lu Xiaozhi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s College,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Abstract: With an aim to exploring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 of situation comedies, this article compares American and Chinese Situation comed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ypical comic situation, a central concept to the successful rendering of comedic effect, which the author holds to be the key characteristics of the genre. Based on a variety of textual analysis of American and Chinese sitcoms, the author concludes that mundaneness of the content is the basis of comic situation; funniness of particular scenes constitutes the core, and sincerity of feelings lead to a sublimation of comic situation. Besides, the author also explores the reasons underlying the differences of American and Chinese sitcom genres.
 
Key Words: American sitcom, Chinese Sitcom, comic situation, genre characteristics
 
 
收稿日期:2007-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