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象与写意——诵读艺术中的虚实相生

  

具象与写意

——诵读艺术中的虚实相生

喻梅

(中国传媒大学)

【摘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尚“天人合一”、“物我皆忘”的审美境界,在这种美学观念的影响下,诵读艺术形成了情景交融、虚实相生、韵味无穷的独特审美观。在诵读艺术中,实,是指有声语言中所呈现的实事、实象、实境,形象具体、细节丰富;虚,是指有声语言中所饱含的情感、意向、韵味,细腻绵长、回味无穷。具象的实物与写意的情感在有声语言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流动中相生相融,营造出诗文诵读独特的音韵之美、意境之美、和谐之美。

【关键词】 具象  写意  虚实相生  诵读艺术

 

Realism and Freehand: The Combination of Fictitious and Real Images in Oral Recitation

 

Yu Mei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Abstract: The combination of fictitious and real images is very important in oral recitation. “Realism” refers to the fact and reality which is rich in details ,“freehand” refers to  emotion and intention which is lingering aftertaste. This article describes the elements and role, as well as combination of realism and freehand in oral recitation.

Keywords: Realism, Freehand, Combination, Oral Recitation

 

       尽管受到重文轻语思想的影响,但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历程中有声语言传播依然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诵读作为有声语言传播的一种重要形式,成为了文化传承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尚“天人合一”、“物我皆忘”的审美境界,在这种美学观念的影响下,诵读艺术形成了情景交融、虚实相生、韵味无穷的独特审美观,达到语言与人、自然与心灵的交融与统一。“虚实”本是指行军用兵之法,在诵读艺术中,实,是指有声语言中所呈现的实事、实象、实境,形象具体、细节丰富;虚,是指有声语言中所饱含的情感、意向、韵味,细腻绵长、回味无穷。中国诗文创作中的行吟坐叹更讲究含蓄蕴藉之美,寓情于景、借景寄情比比皆是,较之直抒胸怀更丝丝入扣、动人心扉,具象的实物与写意的情感在有声语言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流动中相生相融,营造出诗文诵读独特的音韵之美、意境之美、和谐之美。

一、具象自在之物

       具象是文艺创作过程中活跃在作家、艺术家头脑中的基本形象,也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基本要求。具象化的形象呈现在诵读艺术中也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假如诵读者要想通过他的语言表达感受到诗文中描述的山水事物之美,他就必须要准确地认识到那些与这些实物有关的知觉性质,使之在头脑中变得具体、细腻、丰富,才能抓住事物特点深刻理解、准确表达。

      在感知活动中,自在之物有几个重要特征:一是其自在性。物体的视知觉特征具有共同性与持久性。二是其形状与“样式”。物体的视知觉形象并不等同于具有三度空间特点的“形体”,也不等同于视知觉过程中人所接受到的那些“影像”。三是其抽象性。其“形状”、“样式”与相应的理念共同形成了该物体的一个总的特征。四是其可变动性(变动,具有其规律性)。五是所有的物体作为“个体”总是处在一个更复杂的“关系”之中。[1]感觉和知觉是人类认识世界、认识事物的两种重要形式,自在之物的具象化与感觉和知觉这两种心理活动密不可分。人脑通过感觉器官对外界事物的个别属性的反映,在心理学上我们称之为感觉,它是客观事物在人脑中的主观映象,如通过视觉感受色彩、形状、大小;通过听觉感受声音;通过触觉感受温度、硬度;通过嗅觉感受气味……感觉是我们认识客观世界的最简单、最初级的形式,同时也是一切复杂心理活动的起点和基础。没有感觉,就不会有人对事物更复杂的反映,世界也就不能被人所认识。当人脑对直接作用于各种感觉器官的客观事物从而形成某种整体反映的时候,便形成了知觉。知觉是比感觉更高一级的认识形式,它是在反映事物个别属性感觉的基础上形成的。当人的感觉器官接触到某个外界事物时,感觉器官的神经细胞便把兴奋冲动传达到大脑形成感觉,各种不同感觉(视、听、嗅、触等等)形成联系,综合成知觉的形象,即事物整体的印象。

       艺术创作是对自在之物的还原和活化,如果绘画是用笔触、色彩、构图等形式表现实物,那么诵读则是用音色、音调、音韵、语气、语流、语脉来描绘勾勒事物,使之跃出纸面、跃然眼前。语言可以进行事物的形态塑造,包括事物的形状,大、小、长、宽、高、扁、圆、方……包括事物的情态,远、近、疏、密、动、静……;语言可以进行事物的色彩描画,包括自在的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包括情绪的色彩,喜、怒、哀、乐、惧、欲、怯……;语言可以进行事物的立体呈现,包括事物的方位空间,前、后、左、右、上、下、里、外……以上这些事物的特质都能通过声音控制、语言表达来具象地呈现。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王安石《梅花》

        王安石的《梅花》不仅写出了寒冬中梅花的姿态,更从景物与环境的契合中提炼出了具有特别的精神象征的意象。在诵读实践中,要准确呈现出诗词的内中含义,首先要感知自在之物梅花的特质,其色彩、形态、习性都是我们要了解认知的。在诵读中,诵读者要用声音表达出“墙角”狭小的空间感,体现出“数枝梅”的清瘦,叙述出“凌寒”的时间氛围,更要描绘出寒梅“独自开”卓然独立的姿态和清纯雅洁的形象。只有在客观上实实在在把握感知到“梅”这个实物,才能将文中之景准确描绘从而传递诗中之情、文中意象。

       在诵读实践中,我们常会相信禀赋、直觉、灵感,靠着某种本能的语感进行创作,忽略深入地观察认知自在之物。诵读者假如不知道有关一座山一条江一个人的特征,没有关于山、水、人的一般概念,他就根本无法看清楚、说明白那些具体的东西。我们通过眼观、耳听、手触、鼻息感知周围的世界,在形象感受和逻辑感受的驱动下,在联想和想象的思维中,将事物的个别特征属性在头脑中整合,形成综合认知,从而为有声语言的创作提供思想依据、打下心理基础和情感的酝酿、激发、强化、运动的水乳交融。

二、写意内中之情

       写意,本是一种绘画的技法,指用笔不讲究工细,注重神态的表现和抒发作者的情趣,在绘画中是一种形简而意丰的表现手法。宋代晁补之提出“画写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诗传话外意,贵有画中态”,这里的“物外形”、“画中态”则实指意和情。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不仅仅满足于追求形似,而是更注重内中的神采,绘形只是一种手段,抒情达意才是真正的目的,在我们具象诗文中自在之物的同时还要挖掘诗文内中之情,捕捉“象外之意”。

      自在之物可以通过观察、体验感知,内中之情则需要诵读者提炼、领会方能感悟,其更是一种心智的体现,存乎一念、妙乎一心,并非易得。任何一篇作品所呈现的艺术形象都包括三个方面:一是“自象”,即事物原形或自身之基本形象;二是“类象”,即为事物共同的、带有普通性的形象;三是“意象”,即作者主观意识赋予对象的形象,其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艺术创作中始终对“意象”的表达有着不懈地追求,诗文诵读也不例外,这要求诵读者“应之于目、会之于心”,对于诗文能入眼更能入心,只有这样方能从字里行间体味出那些虚象和灵动的境界,品查出其间含蓄又涌动的心绪,摆脱以形化形的束缚,达到呈现“象外之意”的美学境界。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李商隐《忆梅》

       李商隐的《忆梅》透出一种不言自明的黯然神伤,整首诗文皆是作者经历与寒梅特质的比对,少年早慧、文名早著、科第早登的作者与寒梅先春而开、望春而凋的特点悄然暗合,不由得让人心生叹惋。全诗文表面看是刻画寒梅的品性实则渗透着作者的人生境遇和纠结矛盾的心情,既有在百花争艳的春色面前得到了暂时安慰,内心漫起对美好事物无限依恋的柔情,又有身在异乡、身世不幸的强烈苦闷厌烦,以及无可奈何的悲哀。若诵读这首诗仅仅只是停留在对梅的描绘和回忆而不能联系作者的经历,便无法呈现诗文中意极曲折、有神无迹的境界而索然无味了。

       如果说具象化的表达可以通过声音的外在形式起伏变化来表现,那么意境化的内中之情则须化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这与诵读者自身的资质和领悟力息息相关,更与诵读者的心境与阅历密不可分。

       心境是一种似涟漪一般的情绪状态,平静恬淡却能长时间地影响人的言行和情绪。生活状态、事业成败、健康状态等都能对心境产生影响,而某种心境所表现出的态度体验会朝向周围的一切事物,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主导人的情绪表现,从而影响人对外在事物的感受和判断。有的人经历坎坷曲折,便容易抑郁愁闷,看待事物偏执悲观;有的人诸事顺遂,便豁达开朗、乐观向上,对同一种事物“忧者见之而忧,喜者见之而喜”,皆因顺境、逆境相异而产生的心境不同造成的。“心忧恐,故享万物之美而盛忧”,平和淡然的心境对于诵读者理解感知诗文内中之情更有帮助,若心意暗合则感同身受、顺理成章,若境遇不同亦能仔细揣摩、心领神会,唯如此才能有“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的胸怀。

       诵读艺术不仅仅是诵读者被动地接受或者简单地反应客观现实或者诗文内容,其是带着强烈主观意识和主体能动性的一种艺术创作活动,其间渗透了诵读者的情感、品味、人格,因此诵读者的人生经历、社会阅历以及由此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也直接影响着其对诗文意境的解读和把控。一个优秀的诵读者就好比浩瀚的大海,丰厚深邃、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瞬息万变,四时风光不同,阴晴景致各异,我们要张开所有的触角,尽情地感受生活、品味人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识万个人,丰富自己的内涵、充实自己的心智、积累内心的体验,从而一触即发、声情并茂。

       诗文中描述的客观物象大多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具象化以后的自在之物便是融入了诵读者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赋予了某种特殊含义和美学意味的具体形象,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结合,从而咏物明志、借物抒情。我们在诵读中不仅要完成“意思”的准确表达,还要构建恰切的“意境”氛围,更要留下悠长深邃的“意味”,使聆听者“因语识意,由意悟道”。诵读中,具象的自在之物与写意的内中之情互相联系、互相渗透、互相转化,虚实对照、虚实相生、融合交织,达到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境界,丰富文中意象,开拓文中意境,渲染出诗文细密的思绪和浓浓的情感,为聆听者提供广阔而充实的审美空间和审美情趣。在这个层面上,诵读超越了语言本身的外在形态,直指诗文的内核意蕴,激情澎湃、起伏跌宕能让人感染共鸣,平静如水、娓娓道来也同样能摄人心魄,错彩镂金是美,清水芙蓉亦妙,都能带给人美的享受。

       在现代电子媒介和传播技术的助力下,在声、光、电、化、服、道等舞台手段的辅助下,诵读艺术正以越来越丰富的形式和样态走进人们的生活,陶冶人们的情操,传统与时尚、高雅与亲民、朝气与稳重、稚嫩与成熟……不同的诵读风格也在不断地被更多的人所以熟悉和接受。当我们在聆听一部诵读作品的时候,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诵读者对真实客观物象的捕捉刻画、感性再现,更是其心灵对诗文对世界的一种折射,带有强烈的个性色彩和理想情怀,是诵读者熔炼心智后进行的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一种艺术创造,这样的艺术创作不分伯仲、不论高下,唯求真诚、但求投入,充满了活力与魅力,展现着大美之境,对传统文化的传播和传承作用非凡、意义重大。

 


[1]余乡:《自在之物依然是我们的活动起点》,《文艺研究》2009年第9期

 

参考文献:

1、 张颂. 朗读美学. 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

2、 张颂. 情声和谐启蒙录——张颂自选集. 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4.

3、 冯友兰. 中国哲学简史. 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

4、 范玉吉. 审美趣味的变迁.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