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背后的传统
——美国情景喜剧《摩登家庭》再现分析
余晶颖
（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摘要】《摩登家庭》是一部家庭题材的情景喜剧，以伪纪录片的形式讲述了三个洛杉矶家庭的日常生活和情感世界。本文试图分析，该剧利用哪些符号对美国家庭形象进行了怎样的再现；这一再现与现实世界有何差异。进而表明，作为一种通俗艺术形式，情景喜剧为观众在现实中的困境提供了一种替代性解决方案和想象性抚慰。
【关键词】情景喜剧摩登家庭符号分析再现分析
Modern or Tradition?
Representative Analysis on American Sitcom Modern Family
YU Jingying
（MA student,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ABSTRACT: Modern Family is a popular sitcom with a subject of family relationship. It applies the style of documentary to tell stories in the everyday life of three families in Los Angels. By using the semiotics methods and representation analysis, this paper tries to find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sitcom and the real world.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 sitcom as a popular television format provides an imaginary solution and comfort for the audience to confront their situations in everyday life.
KEYWORDS: Sitcom, Modern Family, Semiotics, Representation
《摩登家庭》（Modern Family）是一部由福克斯公司制作、于2009年开始在美国广播公司播出的情景喜剧。《摩登家庭》每集约20分钟，大多数镜头用手持摄像机拍摄，以伪纪录片的形式讲述了三个洛杉矶家庭的日常生活和情感世界。该剧自播出即获得巨大成功，2010年获得三项艾米奖，至2010年10月已在澳大利亚、加拿大等三十余个国家播出。目前该剧第三季已完结，第四季将于2012年9月26日开始播出。
符号学理论作为一种批判体系，由美国哲学家查尔斯·S·皮尔斯和瑞典语言学家费迪南德·索绪尔奠基。符号分析的主要概念和原理由罗兰·巴特提出。就媒介研究而言，符号学可视作一种适用于分析一系列不同的媒介如何运用媒介文本制造意义的研究方法。
再现一词用来描述如何把不同的符号放在一起，从而能使复杂、抽象的概念变得易懂、有意义。而这种意义的制造实践是一个基本的认知过程。（泰勒和威利斯，1999/2005）。简单地说，媒介正是通过画面、语言、声音文字等一系列符号对现实世界进行表现和重构，即进行再现的。
本文试以《摩登家庭》第一季第一集为例，进行符号和再现分析，着重分析该剧对当代美国家庭的再现。
一、《摩登家庭》对家庭的再现
《摩登家庭》讲述的是三个彼此关联的家庭的故事，即父亲Jay重组的家庭、女儿Claire的家庭、儿子Mitchell的家庭。在第一季第一集前5分钟内，这三个家庭及其成员即悉数登场，并展现了各自独特的个性。
（一）Jay与Gloria：“老夫少妻”再婚家庭
Jay是一名商人，事业有成，儿女已经长大成人，符合通常人们对美国中产阶级成功人士的期许。妻子Gloria来自哥伦比亚的乡村，西班牙口音英语、火辣身材和脾气、对拉丁传统文化的执着都提示着她作为美国主流社会之外拉丁族裔的身份。Gloria与前夫的儿子Manny刚11岁。这对“老夫少妻”组合涵盖了年龄差距、文化差异、继父母与继子女关系等多重复杂而丰富的矛盾。
剧中这对家庭初次出场是在运动场上：Manny笨拙地在足球场上奔跑、走神，被一位16岁的少女吸引；Gloria在场外投入地加油助威并不惜与另一个孩子的母亲发生争吵；Jay则身着一套宽松的运动衣坐在折叠椅里，显得有点置身事外，对孩子的球赛并不热切、只是迁就妻子的样子。
剧中通过一系列丰富的符号展现了人物身份和个性。Gloria身材火辣、衣着性感、背着名牌包，言语直率不加遮拦，体现了对拉丁美女热情奔放个性的想象。在球场边Gloria大声呼喊并与人争吵完全无视他人，在访谈段落谈及前夫也全无顾忌，天真直率同时意味着野蛮未被文明驯化，不够社会化，这似乎也暗含着对拉美族裔的一种刻板成见。编剧还设置了Gloria向Jay询问“谋杀”一词的细节，暗示Gloria在知识文化或许是智识上的缺陷。由此或许可以说，虽然Gloria是一个热情直率、重视家庭、颇富个性的形象，但这一人物仍是在带有一定有色眼光的既定社会规范和意识形态范畴内的呈现。同时，设置少数族裔角色本身也可视作媒介公司对诸如“少数族裔弱势地位及在媒介中呈现不足”等批判的表层策略性应对。
Jay的形象则主要通过服饰来塑造。那身宽大的运动衣让商场保安误以为他是散步的老人，而换一身色彩驳杂艳丽的度假装一般的衣服似乎也并不显得年轻些，反倒有几分窘迫尴尬。从折叠椅上挣扎站起也表现着他作为老年人的力量缺失。这一切都暗示着他极力维护的一家之主的权威形象的虚弱。与中国传统文化不同，在美国影视作品中，老年人常被表现为与“美国精神”相悖的负面形象：不健康的、孤独的、保守的、顽固的。《摩登家庭》中对Jay的再现显然没有突破一般成规。
Gloria与前夫的儿子Manny11岁，是一个略显笨拙羞怯的小胖子，然而编剧却给他安排了写诗这样做作的方式来抒发情绪，以一种有趣的反差表现Manny内心的热情和细腻。Manny是Gloria与Jay两人关系中一个有趣的冲突点。Gloria恪守传统、重视家庭，无条件支持儿子，甚至略微纵容。Jay显然在从前不是一个慈父，面对这种冲突总是不知如何应对。
（二）Phil与Claire：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
Jay的女儿Claire是一位家庭主妇，与丈夫Phil养育着三个子女。第一集开场正是这个家庭的早餐场景，一个典型的家庭场景，然而剧中呈现的并不是一家人围坐餐桌享用美食的其乐融融场面。Claire在厨房手忙脚乱地准备早餐，丈夫捧着手机，在Claire催促后才开始叫孩子们下楼用餐。最早下来的是身着迷你裙的大女儿Haley“我们在楼上的时候，你们可以发短信，不用大声喊的”，这么说的时候Haley正捧着手机不停按着键盘。迷你裙、手机短信、不耐烦的语气，这些符号塑造的是一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女形象。接着出场的是二女儿Alex，戴着眼镜，漫不经心又略厌烦地向父母汇报：弟弟Luke又把脑袋卡在楼梯栏杆里了。与Haley相比，Alex并不刻意屏蔽父母，但却是个略显古怪的青春期少女：口吻成熟地表示弟弟需要见心理医生，与母亲畅谈如果姐姐怀孕了把外甥假装成自己的弟弟是一件很酷的事。
Phi努力想做一个很酷的父亲，像年轻人一样热衷电子产品手机不离手，自认熟悉流行缩略语实际却产生了误解，表演《歌舞青春》中的舞蹈却只让三个孩子感到尴尬。Phi与Claire两人之间的关系也颇为有趣。看起来Phi似乎是个不错的父亲，分担了教育子女的某些责任，访谈中Claire说“……就算是尽到了我的责任”，Phi也纠正为“我们的责任”。但事实上Phi对子女的每次行动都在Claire的指令之下，还常常弄巧成拙：试图给女儿的男友一个下马威却自己伤了后背，教训儿子却用玩具枪误伤了儿子和女儿男友。Claire是尽心尽责的母亲，某些细节却也暗示出她的焦虑紧张可能来自一个曾经是问题少女的母亲的矫枉过正。在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外表下，这个家庭也有着它的问题和矛盾。
（三）Mitchell与Cameron的家庭：同性恋家庭
看起来这个家庭是最奇特的。Jay的儿子Mitchell与同性恋人Cameron相处五年，刚从越南领养了女婴Lily。Mitchell一头红发，暗示着易怒焦虑的个性。Cameron有着戏剧化的个性，请人把婴儿房刷成粉红色还画着化身天使的Mitchell和Cameron，同时这些符号也暗示着“女性化的”，因而是“同性恋的”。
父亲Jay与Mitchell的关系也颇耐人寻味。Jay自称是个糟糕的父亲，对Manny的感情受挫只是淡然地说“如果那能让他坚强”。然而显然Mitchell是不符合Jay的坚强标准的，自然Jay更难以接受儿子的同志身份。从精神分析视角来看，Mitchell的回避个性及至同志身份都似乎与父亲不无关联。
（四）总体分析
表面上看来，这三个小家庭中显然是Phi和Claire的家庭显得最正常。当然所有的问题也潜藏在“典型”和“正常”的标签之下。Jay和Gloria的重组家庭里，两人都面临着融入对方原有家庭的问题。Mitchell和Cameron这对同居的同性伴侣面临的问题则不仅是家人的认可，还有外部社会的接纳。
Jay对儿子的同性恋身份并不认同，Mitchell迟迟未将领养Lily的决定告知家人，Cameron深知Mitchell与家人的矛盾及逃避问题的个性，在带Lily回家的当天邀请了Mitchell的家人，这构成了第一集的关键矛盾。当南美风情音乐响起，Cameron身着华丽的红色绸缎长袍怀抱Lily出场，我们看到还没来得及告知家人的Mitchell露出一副“一切都搞砸了”的表情。在所有人都被眼前场景弄懵了的时候，是Gloria最先张开双臂拥抱Lily。作为这个家庭的外来者、同时也是文明外来者的Gloria是最无视规则和定势，或许也是获得豁免权可无视规则和定势的。当家人们开始一一传递小婴儿Lily的时候，Jay仍留在原来的位置。然而矛盾的化解仍有赖于Jay，化解的方式则是一切通俗剧的法宝——爱。Jay对儿子深情告白：我也不是当爸爸的专家，我一生都在努力，但我做得糟透了。我还是为你们高兴。他还引用了妻子Gloria对他说的拉丁谚语：作为家人，我不是来冲你们吐口水的，是作为后盾支持你们的。至此，一切矛盾化解消融为一幅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天伦场景。这一集甚至引用Manny写给迷恋的十六岁少女的诗结尾：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却彼此共融，是爱让我们相连……
同时我们也看到Jay刚刚说过“孩子也不能挽救婚姻”，然而小婴儿Lily的确化解了这一幕尴尬。在几乎所有文化中婴儿都被视为纯净的、可爱的、令人内心柔软的，从而充满美好期望的。在飞机上Mitchell抱着Lily的温馨场面也引来乘客对婴儿的善意赞美，然而Cameron的出现使前一秒还喜悦放松的两位乘客露出惊诧的神色，继而转过身去。对这一更为复杂深厚社会矛盾的化解则只能依靠一个玩笑掠过：第三位乘客经过时说道：Look at that baby with those creampuffs，creampuff指一种甜点，同时也可暗指同性恋。编剧利用这一多义符号造成Mitchell的误解，Mitchell站起身来教训机舱内乘客的偏见，然而事实上Lily的手中正捧着一个甜点。这一幕似乎暗示某些成见只是个人的过分敏感，将问题归结为个人层面，从而停止并回避了对社会层面的深一步探讨。
何为传统意义的家庭，没有法律意义的认可能否称之为家庭？离婚后的夫妇和子女是否仍然属于一个家庭？非婚姻的同居关系能否构成一个家庭？同性恋伴侣是否可称之为家庭？作为一部以家庭为题材的情景喜剧，《摩登家庭》无疑触及了这些问题；然而作为一部情景喜剧，一种通俗艺术表现形式，该剧的解决方式无疑只能是巧妙的回避飞跃或替代性解决。
二、结论
与《成长的烦恼》、《好汉两个半》等早期家庭题材情景喜剧相比，《摩登家庭》的纪实风格更贴近美国现实。该剧第一季播出时间在2009年9月，美国仍在金融危机阴影笼罩之下，正是需要强心剂和避风港的时刻。《摩登家庭》看似现代、“摩登”，体现的依然是传统的重视家庭的清教徒和中产阶级价值观。剧中人物面临种种烦恼和问题，却总能以“爱”化解。该剧以幽默不动声色地抒发疏解了当代美国人对家庭的向往与失落，逃离与回归；将以家庭温暖抚慰对萎靡经济的失落，这一巧妙的移置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想象性解决方案，重建对“美国价值”的信心。这一切无疑给电视剧前的观众一种莫大的安慰，一种永恒的可信赖的价值，并进一步弥合现实世界中诸如少数族裔与主流社会、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裂痕。然而媒介文本对现实世界的再现与现实世界之间的间离乃至裂痕，无疑暗示这只是一种庸俗化的虚拟的解决方式。
参考文献：
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段婷婷.情景喜剧的现实主义诉求——浅析美剧《摩登家庭》[J].贵州大学学报，2011,25(4):17-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