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片深切呼唤社会审美教育
贾秀清，张文豪
（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媒体艺术学院）
摘 要：动画是影响少年儿童心智健康的重要艺术形式。当下国产动画由于粗俗、暴力等原因，屡受社会批评。本文结合国产动画所处的时代背景，从审美标准、审美价值标准和审美功能三个方面，对国产动画中所存在的“恶趣”受捧、收视率独尊和娱乐至上的审美诟病进行分析，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应以上述现象为思考契机，呼吁社会审美教育的理性回归，重视艺术作品审美价值的塑造。
关键词：国产动画，审美标准，审美价值，审美功能，审美教育
近日，国内权威媒体号召动画行业承诺不制作、不播出暴力失度、语言粗俗的动画片，并点名指出个别动画片因为涉及粗俗、暴力等问题正在全面修改中。消息一出，波澜迭起。当天，新浪微博关于此话题的讨论数量即逾10万以上，百度、谷歌等搜索引擎有至少950，000条搜索结果。其中，谴责粗俗和暴力元素的动画片危害少年儿童成长并呼吁应尽快改善者有之，点评政府对国产动画播出种种规定可能局限了观众的选择空间者有之，引据日美动画普遍存在暴力元素而论国产动画存在暴力现象也见惯不怪者亦有之。诸多议论虽从不同角度对当下国产动画片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评点，有其合理性，但如若进一步深究其内在，却发现大多数观点都是“头痛说头，脚痛说脚”止于表征而鲜有深层次、系统性思考。谴责暴力元素者止于吁求而少良策；言及政府对电视动画播出的定规限制了观众选择空间者实为诸多生产机构将政策扶持、保护国产动画之良苦用心视为草率制作合法化之机；国外动画片普遍存在暴力元素而言国产动画片概莫能外者可谓唯西方马首是瞻乃至于到了对国外文化现象生吞活剥的境地。
动画作为影响少年儿童心智健康的重要艺术形式，历来深受社会各界的重视。伴随着因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而生面别开的文化创意产业在世界范围内的新一轮崛起，更使我国动画生产如火如荼。国产动画片也因此已不再只是将美术、文学、影视、音乐、科学技术等诸多艺术与技术手段有机融为一体的一门艺术了，它更是一种充满了诱惑与各种盈利愿景的产品。艺术与产业的不其然耦合，导致国产动画在制作与播出中必然面对数量与质量、经济效益与社会效应、市场价值与文化价值等矛盾。在这一系列矛盾的相互冲突与作用中，虽然国产动画在社会主流导向的引领和扶持下积极探索、取得了毋庸置疑的丰硕成果，但也垢结了诸多误区且日成积弊，尤其是对我国当下的社会审美教育提出了新的命题：
其一，“恶趣”受捧、审美标准失范
现阶段，国产动画以当代文化为语境将更多时尚、娱乐元素加入其中。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刺激观众视听、激发市场需求的作用，但是对时尚、娱乐元素的过度追求，使一些作品已经不能满足于在角色设计上时髦的装扮、魔幻的道具、对事物另类的见解和判断等方面的追求，更走向了从形式向内容的渗透：性格偏执单面、表演夸张扭曲、情节恶搞荒唐、语言粗俗浅薄，执迷于或以角色的窘态、丑态及俗不可耐的台词博取笑声、或以无厘头的噱头吸引眼球、或以失度的动作甚而是野蛮暴力来刺激观众的神经。诸多表象，归根结底反映出当下国产动画审美标准失范，乃至“恶趣”受捧。
如同任何一种审美形式那样动画的审美标准也是多样化的，但从“诗”的角度而言，即艾青在《诗论》里所谓“我们的诗神是驾着纯金的三轮马车驰骋的，那三个轮子就是真、善、美”，所产生的审美标准就是“艺术之真、人性之善、形式之美”。换言之，“亦理、亦情、亦趣”是包括动画在内的所有艺术作品所追求的基本审美标准。而动画就像其拉丁文字根所显示的“灵魂”之义、其英文动词所显示的“赋予生命”之义那样，尤其是能够充分表现生命活力和人类趣味的自由形式，“动画作为叙述故事和视觉娱乐的一种方式，可以为世界各地各年龄的人们带来欢乐和信息。”因此，“有趣”更是动画片与生俱来的精神气质，而追求“有趣”也是动画艺术的题中应有之义。但是引起人类“趣感”的原因很多，动画的“有趣”也因之而丰富多彩，并非非“恶趣”而无方：有的动画片让观众在观赏中获能够感受到人性的美好与友谊的纯洁，“蓝精灵”们团结友爱互相帮助、“星际宝贝”们彼此照顾、友情深厚，此可谓善趣；有的动画片让人在观赏之中为其角色和故事情节的巧智机敏而赞叹不已，“聪明的一休”在遇到难题时总能逼出智慧、“神笔”马良利用神笔智斗官府惩恶扬善、“阿凡提”总是玩笑间智斗巴依老爷，此可谓智趣；有的动画片则通过其场景、角色、音乐的风格化设计，使观众在观赏时捕捉到鲜明的视听意象，“山水情”的写意山水及悠扬琴声所营造出中国式人生境界、“牧笛”通过牧童“问樵、问牧、问渔”而终以“对牛弹琴”找到牛的意境，此可谓雅趣、乃至意趣；另有如《三个和尚》中角色动作、性格及故事设计带给观众的“谐趣”、《花仙子》中唯美的角色与场景设计所带给观众的“美趣”。凡此种种的“趣”，从不同的角度、层次带给孩子们欢笑、快乐，同时又将他们带向“无尽的未知”，使之成长、使之丰富，这又岂是“恶趣”之所能为？我国动画“中国学派”创始人之一特伟曾倡议动画应“敲喜剧风格之门，探民族形式之路”，一部高品质的国产动画片应该摒弃为逗乐而编制噱头、为搞笑而制造笑点、为博取市场而不择手段的表现“恶趣”之风，应该挖掘包藏在生活、人生、尤其是儿童内心中的理、情、趣，将之发扬为能够启发观众心灵的“真趣”，从而丰富国产动画的审美表现，探索属于本民族的美的形式。
其二，收视率独尊，国产动画审美价值标准偏颇
当下诸多机构对国产动画片的价值判断比较倚重收视率、票房、点击率等相关数据，在宣传和推介上也更倚重市场推广和营销。市场因素虽然对国产动画的生产起到了不可否认的刺激发展作用，但其中也凸显出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收视率高的电视动画会被直接改编为影院版、网络版、漫画版，产生同质信息的发酵效应却并不丰富动画内容总量；动画比赛的评奖机制引进了手机、电脑的票选形式，专家的综合评点被离散；把大量成本投向明星配音或代言，动画生产的资金配置被改变。诸多问题直接影响到国产动画品质的提升。
美国梦工厂动画公司国际扩展部总监Shelley Page女士在阐释创建上海东方梦工厂的原因时曾说“梦工厂衡量动画片的主要因素是故事、技术、文化背景，前两个因素是梦工厂的优势，而文化背景却必须依托动画片市场所在的地区。”也就是说，动画片的价值判断应该是包括故事、技术、市场等因素在内的综合标准，而市场因素又必须立足于特定市场的特定的文化背景，亦即票房、收视率、点击率只是市场份额的统计数据，而市场的真正占有反映在动画片的文化内涵中。梦工厂基于自身高超的制作水平和丰富的创作经验，寻求更为丰富深厚的文化内涵是其当下谋求发展的重点，而与中方公司合资打造东方梦工厂正是希望依靠上海地区继而在亚洲范围内收集可利用的文化资源，为其动画生产注入多样的文化内涵，从而提高其动画片的整体质量以适应全球化的需求。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动画的价值判断标准应该是多元化的，即除了市场性的因素外，还应从作品出发、从民族文化的发展出发来综合取值。国产动画经过新时期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在资本积累、企业锻造、市场培育上取得了丰富的经验和成果，应该尽快转变急于求成、急功近利、迎合市场、寻找捷径等这样一些思维方式，从市场驱动型走向内涵发展型，真正面向国内、面向世界创作出“令人民群众喜闻乐见，民族的、大众的”国产动画精品。
其三，娱乐至上，国产动画审美功能单一
清华美院吴冠英教授认为“从动画诞生的那一刻起，高度的娱乐性就成为它主要的功能。”动画故事的幻想性和形式的夸张性使观众能够放松心情、释放压力，沉浸在动画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娱乐性的确是动画不可缺少的功能。但是，不可缺少的并非唯一的。当下不少动画片却以娱乐至上，把娱乐功能放大到足以屏蔽动画其他功能的程度。为娱乐而娱乐，各种的生编硬造、黑白不分、善恶不辨，暴力、愚弄、粗俗等元素，捡到框里都是菜，导致了动画片肤浅而缺乏审美品质。事实上，动画就本质而言并非娱乐的工具，而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形态。别林斯基曾经说“诗应该首先是诗。如果有一篇作品能够被称为‘智慧的，真实的，深刻的，但却是缺乏诗意的……从各方面看来都是贫脊的。”动画片作为艺术作品首先应该具备审美功能，并在审美功能基础上发挥出教育功能、社会功能、市场功能。而娱乐功能应该是审美功能的一部分，是审美感知与审美体验的表现方式之一。马克思认为“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能够欣赏美的大众”，真正的动画艺术正是在创造出审美可能性的基础上，实现对少年儿童心智的启迪、思维的引导、身心的娱乐、感觉的美育。
综上，国产动画暴力元素过度，作品质量良莠不齐，叫座不叫好等种种垢病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对以上审美问题的把控失度。但是，审美活动的完成，不仅需要审美的对象，还需要审美的主体，只有具备了“欣赏形式美的眼睛，欣赏音乐美的耳朵”的审美主体，审美活动才是科学的。所谓国产动画引发了少年儿童的模仿乃至造成悲剧，说到底，除了国产动画片中存在不良因素外，也反映出我国社会审美教育的不足。
虽然改革开放以来，家长对孩子的才艺教育始终热度不减、中小学也都普遍开设了艺术教育课程，街头巷尾的艺术培训班也不乏其数，但升学、成才等功利心的驱使，使艺术教育从某种意义上变成了“才艺培养”，孩子们在各种的培训班上学到了或绘画或音乐或舞蹈或表演的各种技巧，但审美意识、审美能力、审美素质却并能很好的养成，乃至于不能分辨美与丑的界限、完全不具备艺术的假定性概念。治标还需治本。家庭、学校、社会全方位的开展科学的审美教育已刻不容缓。要让全社会明确审美教育并不完全等同于艺术教育，前苏联美学家列•斯托洛维奇在著作《审美价值的本质》中指出“审美教育是造就全面和谐发展的个性的重要手段...... 而艺术教育即对艺术需要的教育、对艺术感知和理解的发展、艺术创作能力的形成和完善。”审美教育是对感性和精神力量的锻炼，而艺术教育则必须进行必要的技术训练，掌握一定的技能；美学家宗白华说“我们心中不可没有诗意、诗境，但却不必定要做诗”。能否掌握一门技艺并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具有审美素养和审美能力的标准，审美教育的实现必须是在审美体验中有全身心的感动，继而才能使审美感知、审美情趣、审美理解和审美自觉在心灵深处逐渐积淀和形成。
审美教育不仅是作为独立个体的人完善自身全面和谐发展的重要手段，更是整个社会文明向前进步的重要保障，马克思说“社会的进步就是人类对美的追求的结晶。”美是推动时代文明的重要保证，无法审美的时代是文化价值观丧失的时代，无法审美的社会国度是灵魂枯竭的国度。当下在动画片审美中反映出的种种误区实际上是我国少年儿童乃至成人对真正科学的审美教育的呼唤，正确开展社会审美教育，已是我国发展现代社会主义文明之所必需。
参考文献：
1. 艾青：《诗论》，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
2. （苏）列·斯托洛维奇著，凌继尧译：《审美价值的本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