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三维动画电影的叙事发展

 

刘大宇

(中国传媒大学)

 

摘  要：三维动画电影经历了近20年的发展，从最初另类新颖的视觉体验一路走来，现已成为动画电影领域最主流的动画形式。相对于传统的二维动画片，三维动画技术在视觉效果上独具特点，即自由的空间。三维动画片的“自由的空间”理念深刻影响了动画叙事的革新与发展，并凭借光学原理将动画艺术带入崭新的领域。

关键词：景别，运动镜头，艺术风格，主题

 

没有哪一种艺术形式比电影更加依赖于技术，电影艺术是技术发明与进步的产物。纵观电影发展的一百多年，经历了默片、有声片、彩色片、环绕立体声音、立体影像、数字影像等技术革新，每一次技术进步都引发艺术形式的深度思索，进而触动了电影叙事的发展。总之，技术的进步终究归于艺术的发展，才是电影的生命所在；三维动画电影正是数字影像技术的巨大飞跃带来的结果。

三维动画最初是一个技术范畴，当这种手段被应用到动画片的创作上时，就成为动画类型片中一种艺术样式的代名词。三维动画电影经历了近20年的发展，从最初另类新颖的视觉体验一路走来，现已成为动画电影领域最主流的动画形式，而好莱坞始终作为此方面探索的翘楚，其中，以皮克斯、梦工厂、蓝天工作室、迪斯尼动画工作室等制作机构最具代表性。本文将立足于这种独特的动画技术形式，探索好莱坞三维动画电影在叙事方面的变化与发展。对于反思中国本土的三维动画艺术创作的种种问题及窘境，大有裨益。

传统的二维动画片在视觉效果上，就其空间性来说，具有相当的“假定性”，这种空间效果在审美层面更加亲近于“绘画感”，人们在欣赏传统二维动画片的画面艺术样式时，更多的情感倾向于“绘画风格”，而非“自由”的空间关系（尽管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三维动画技术已被少量地应用到传统二维动画片的场景创作中，但仍然不改变其审美样式的特点）。

相对于传统的二维动画片来说，三维动画技术在视觉效果上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由的空间。这种自由的“空间度”在以往的传统动画片创作中是无法企及的，它凭借光学原理将动画艺术带进了一个崭新的领域。比较传统的二维动画样式，三维动画片中“自由的空间”深刻影响了动画叙事的革新与发展，主要表现为四个方面：

 

一、“景别”运用的发展

在传统的二维动画电影中，创作者无法像真人故事片那样尽情地使用“近景”、“特写”，更不用说“大特写”[1]，而是以中景、中近景、全景居多。这是因为：传统的二维动画片中人物角色的表现技巧大多采用“单线平涂”，或是添加简单的明暗两种色阶。这种手法便于大规模的中期加工，是商业与艺术巧妙结合的成果（也可以说是“妥协”的成果），但也给叙事和审美带来了一定的局限：“单线平涂”技法无法达到像真人故事片那样的生动传神，尤其是在影院的大银幕上，会产生乏味、空洞之感（电视动画片上可适当使用，因荧屏面积较小）。

为了弥补情感表现上的不足，聪明的迪斯尼动画人，创造了富有弹性的线条造型，及其节奏鲜明的、夸张的动作表演，并将音乐剧引入动画片。上述手段很好地弥补了二维动画表达细腻情感的不足，也使迪斯尼动画风格独具一格，甚至被美誉为“动画音乐剧”。

三维动画技术带来了新的改变。通过自由的空间关系，三维动画将角色细腻的表演特征展露无遗，近景系列镜头终于可以在动画电影中大有作为，尤其是令人振奋的大特写。

皮克斯动画公司出品的《玩具总动员》作为第一部三维动画电影，是一部划时代的伟大作品。但由于当时的三维动画技术还不尽如人意，皮克斯动画人意识到这一点，并没有贸然将景别拉得太近，并且采用了表面抛光质感的玩具系列角色（这些单纯、简练的几何化造型规避了三维质感的风险），同时将重点放在了讲故事上面，现在看来，皮克斯动画家们谨慎与谦虚的做法的确获得了成功。

到了梦工厂出品的《功夫熊猫》，情况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在人物情感的表现上，《功夫熊猫》大量运用近景系列景别，将熊猫阿宝的性格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张弛有度，使其成功跻身好莱坞经典动画形象之列。这其中，突飞猛进的三维动画技术发挥了重要作用，比如毛发、表情系统、动作控制、渲染技术等等。

而迪斯尼动画工作室出品的《冰雪奇缘》，更是对经典模式的传承与大胆尝试。众所周知，迪斯尼动画的灵魂在于流畅的线条、弹性的动作、甜美的造型、唯美的音乐等元素。但是随着迪斯尼撤销传统二维动画部、停止制作二维动画电影的举措，上述经典模式曾一度面临陨灭。此前的《长发公主》可被视为迪斯尼经典叙事模式在三维动画时代的试水之作，而《冰雪奇缘》则宣告迪斯尼经典灵魂的回归，在这部影片中，我们看到了角色迷人的、生动的特写镜头与音乐抒怀的完美结合。

 

二、“运动镜头”运用的发展

在电影叙事中，运动镜头的表现，就其“运动”的特点来说，大体上可分为三类：一是画内驱动镜头的运动，如画面内角色或物体在运动中，导演为保持展现主体物的构图或有节奏的构图变化，跟拍其动作发展；二是画外驱动镜头的运动，如展现一座山的航拍镜头（故事内容没有飞机）、表现静止的一个人的环摄镜头，或是动态展现某一主体的氛围等，这种形式的运动与画面内的运动无关，是导演为了某种叙事意图而采取的主观策略，对于观众来说，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三是包含前两种形式的运动，这种形式比较多地在电影中使用。

在真人实拍故事片中，由于受到时间、器械等实际操作的限制，运动镜头的运用无法尽情发挥（电影数字特效使这一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在传统的二维动画片中，受到二维特性的限制，运动镜头只能发挥有限的运动，比如缺乏生动透视关系的横移、推拉等直线运动。

但在三维动画片中，自由的空间度使摄像机获得了真正的“解放”：画面能够尽情地展现冲突，更好地服务于叙事的进程。在创作中，好莱坞动画人对于摄像机的运用表现越来越娴熟，视觉体验也越来越生动，运动镜头在全片所占比重也越来越高。如三维动画电影《守护者联盟》中的一组运动镜头，表现冰王子杰克引导孩子们欢快地打雪仗，并通过滑雪巧妙挽救了一个遭遇危险的男孩，这一组运动镜头节奏鲜明，富有感染力。

由斯皮尔伯格导演的《丁丁历险记》，片中运动镜头之多堪称动画电影之最。这些运动镜头所展现出的魅力，将观众的视觉体验彻底带进这部经典漫画的情境中，尤其后半段表现追逐场面的长镜头，构图变化从远景到特写，运动节奏畅快淋漓，时间长达2分30秒，成为世界动画电影史上长镜头之最。

长镜头运动被广泛运用于表现诸如场景交代或信息铺垫这样的叙事段落，是目前三维动画电影中的一大特色。以《冰雪奇缘》为例，影片前半部分的一个运动的长镜头表现了加冕日城堡外的热闹景象：首先是嘉宾们络绎不绝地登上阿伦戴尔王国的码头，人们兴奋地议论着，一对母子的对话交代加冕日的到来，为加冕仪式烘托气氛；接着是两个主要人物的出场，善良的山民克里斯托夫和他的驯鹿，然后是阴险而攻于心计的威斯顿公爵，这两个角色为后面的情节冲突做好了铺垫。

 

三、艺术风格的多样化

三维动画电影的艺术风格主要体现在造型样式、动作风格、色调、质感、构图形式等因素上。三维动画技术继承和发展了传统二维动画艺术风格的多样性，呈现了动画艺术本体美学的回归。

皮克斯2003年推出的《海底总动员》，其绚丽的三维海底世界美轮美奂，这时的三维动画技术在光学、特效、渲染技术等方面已经日渐成熟，对于画面质感与风格的表现已经大幅度提升。之后的几年，好莱坞三维动画电影的艺术风格呈现出了多元化发展的趋势。

华纳公司出品的《极地特快》，其艺术风格追求写实主义，但童话般的色彩又使其保持着与纯写实的一丝距离，给观众带来既真实又梦幻、既奇特又美好的视觉体验。此外，影片第一次对角色表演采用了“动作扑捉”技术，借用该技术创作人类面部表情、毛发和衣服运动感的真实动画效果。从这一点上说，《极地特快》无疑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梦工厂推出的《功夫熊猫》，其艺术风格华丽中透着抒情与写意，同时富有装饰美感，充分借鉴了中国山水画的底蕴，视觉效果极富东方韵味。这部影片的另一大亮点就是好莱坞版的“武侠片”，打斗动作之精彩不言而喻，夸张的动作语言、弹性的肢体变形与丰富的节奏变化，使我们看到了传统二维动画艺术中动作美学的回归。

《兰戈》是派拉蒙公司充满野心的动画作品，这部动作冒险的三维动画电影的视觉效果最具突破与挑战性。其艺术风格彻底摆脱传统动画的惯性视觉体验，追求粗狂的质感与朴素的色调，十足动画版的“西部片”，夸张的造型结合“动作扑捉”技术，使这部影片充满了厚重、质朴的视觉效果。

《无敌破坏王》是最具热情与活力的儿童动作电影，亮丽的色彩、单纯的造型语言，简练而生动，其艺术风格体现了迪斯尼一贯追求的纯真路线。

《守护者联盟》是梦工厂倾力打造的梦幻之作，尽管在故事上没有任何突破，但视觉元素精致考究，尤其体现在动作与特效场面，并赋予黑色与悬念的精致包装，构成三维动画电影前所未有的视觉奇幻旅程。

由派拉蒙公司出品、斯皮尔伯格导演的《丁丁历险记之独角兽的秘密》是一部体现诚意的作品，影片视觉风格追求超写实主义，并保留了漫画原著的视觉特点与内涵。创作者们似乎为将二维的经典漫画转化成三维空间的动画电影找到了一条理想的折中路线，《丁丁历险记》的系列动画电影将沿着这个路线发展下去。

《冰雪奇缘》无疑是迪斯尼经典叙事模式回归的最成功三维动画电影，角色造型及动作表演遵循迪斯尼一贯的唯美风格，并通过三维空间中柔和的光效设计，结合丰富的动作语言和细腻的表情，赋予了传统风格新的内涵。

 

四、叙事主题的多元化

三维动画技术的发展影响叙事手段的发展，叙事手段的发展也必然会影响叙事本体的发展。好莱坞电影中，主人公的命运发展多为成就个人梦想，实现个人价值，这是好莱坞电影永恒不变的主题；传统二维动画电影（尤其迪斯尼经典叙事模式）仍然遵循这一主题，其结果表现为创造全新的生活，如：《狮子王》、《花木兰》、《泰山》、《美女与野兽》等等，主人公或者扬善除恶，或者获得爱情，或者彻底改变现状，以一种全新的境遇或崭新的生活成就了个人梦想。而三维动画电影打破了这一定式，将视角转向现实主义的人文情怀。

首部三维动画电影《玩具总动员》的成功更多体现在叙事方面，首先是影片放弃了迪斯尼的经典叙事模式，转而充分借鉴真人故事片的情节叙事。尤其在主题层面，影片主人公牛仔胡迪，因主人安迪喜欢上了新玩具巴斯光年而产生妒忌，选择离开，经过一系列的冒险后，胡迪无法逃避过去的生活，因为那里有美好的回忆、亲密的伙伴，以及共同的梦想；影片另一主人公巴斯光年以为自己是一个宇宙英雄，直到通过一幅广告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个玩具，无比的伤感和失落，经历冒险后，不但与胡迪产生了深厚的友谊，而且喜欢上了这个充满欢乐与爱的玩具大家庭。心理学上有句话：影响我们生活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看待事件的角度。这部影片的主人公都没有创造崭新的生活和境遇，他们选择接受现实，回归生活，以不平凡的心路历程实现“梦想”。如此具有现实主义人文情感的主题构思，在以往的动画电影中是不曾有过的。

梦工厂推出的另类喜剧《怪物史瑞克》，影片以幽默的笔触嘲讽经典童话，并颠覆了常人对童话故事长期持有的“美好”印象。影片从风格到细节，矛头直指迪斯尼的传统经典二维动画片，拿迪斯尼的经典模式开了一个巨大的善意玩笑。以往迪斯尼的二维经典动画影片可以归纳为“王子拯救落难公主，两人一见钟情，最后白头偕老”的定律，王子和公主心地善良不用说，更重要的是郎俊女貌。而在《怪物史瑞克》中，却是两个不能再丑的男女主人公，各自一身的“臭”毛病，外加性格缺陷，二人以不完美的经历实现了“完美”的结合。想想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大多数相貌平平，不是王子也不是公主，绝大多数平常人，过着平常的、不完美的日子，而平常的生活却也可以稍带一点感动与浪漫。影片的价值体现在，男女主人公所呈现的恰恰是现实主义的随影，主题呈现的是现实主义的人文关怀。

皮克斯与梦工厂都各自通过三维动画技术表达各自的人文追求。《超人特工队》讲述一个超人家庭的励志故事，主人公超人夫妻鲍勃和海伦曾经以拯救人类的超人英雄自居，享受着荣耀与不平凡的快感，一次偶然事件，使他们告别超人身份，融入平民生活15年，但主人公们的内心依然渴望曾经的光环，在经历一系列冲突与挫折后，他们回归平常心，接受低调的、快乐的普通生活，只在人类有难之时才方显英雄本色，励志前后的超人行为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心灵的淡定与从容，以平常心态看待自己的生活与超能力。回归生活，追求朴素的生活之道，这正是当今时代的价值呼唤与人文追求。

好莱坞电影一向被认为是通俗的主旋律，所谓主旋律一定是关注现实，表现当下的人文关怀与价值思考。当今世界已进入老龄化社会，好莱坞的故事片推出了科恩兄弟的《老无所依》。动画片中，皮克斯推出了《飞屋环游记》，影片讲述了老人卡尔在失去伴侣后，独自一人过着自闭的老年生活，拆迁活动使卡尔顿生追逐童年梦想的冲动，并偶遇男孩罗素，二人经历一系列的环游冒险后，卡尔的生活彻底改变，不再自闭，晚年生活温馨快乐，充满阳光，并与罗素成为忘年之交。《飞屋环游记》以奇思妙想的浪漫主义手法，关注现实主义的情感诉求：如何面对年华老去后的晚年时光；这部影片在立意方面上的伟大创新，正是皮克斯对于好莱坞三维动画电影叙事发展的巨大贡献。

类似影片还有《海底总动员》，表现儿童成长，父亲励志的家庭情感故事，都带有明显的现实思考。

科幻题材《机器人瓦力》，影片除了对世界发展、环境恶化进行反思，更以细腻、抒情等手法表达了人类最为朴素的情感，尤其影片开头十分钟瓦力的独角戏，其文艺般的格调、怀旧复古的气息，感人至深的细节刻画，足以在动画史上留下经典一幕。

立足现实主义的人文情感，追求自由、梦想及个性的解放，一直以来是好莱坞电影（真人故事片）中一贯的主题诉求。动画数字技术进步推动叙事手段的发展，进而推动了叙事内涵的发展，使三维动画电影的叙事视角已经深入到这种诉求之中，从而超越传统二维动画片的发展，这也是电影艺术发展的一种必然

对于三维动画电影的叙事，以上层面仅通过冰山一角初见其端倪，对于这种艺术形式的创作思索仍在持续。不容置疑，当今好莱坞的三维动画电影是科技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互动发展的结果，未来也将沿着这一轨迹持续下去。三维动画电影对于人物的刻画更加多维丰富，题材更加广泛，主题内容更加多元，形式风格也更多样化。但其不变的是：好莱坞电影的人文精神。